第三章 无用

阮卿在车上又坐了一会儿,车子里的温度慢慢下降了,他的身体也不再发抖了。

他掏出手机,翻出手机上第一个联系人。

是个很秀气的名字,元姝。

她是阮卿的高中和大学同学,也是阮卿这么多年最好的朋友。

要论谁最了解阮卿所有的往事,元姝敢认第二,怕是没人认第一。

当初阮卿要回国的时候,元姝一直送他到机场,抓着他的手明明满是担心,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电话接通的很快,元姝现在在日本旅游,接起来的时候还不知道阮卿要丢给她怎样的炸弹,高高兴兴地和阮卿说,她给他买了好些个礼物,回来等他自己拆。

“阮阮,我还在日本看见一个特别可爱的小猫,觉得很像你。”

元姝也逐渐习惯了叫他阮阮,但是听在耳朵里,却像两个名字。

阮卿勾起嘴角笑了笑,等元姝把话说完,才开口喊她的名字。

“元姝,我见到夏明之了。”

阮卿很冷静,他听见电话那头,元姝似乎连呼吸都停住了,却还是说了下去,“我发誓我回国后真的没去找他,但是这才一个礼拜,他居然自己送到我门口来了。”

“然后我没忍住,睡了他。”

阮卿说得云淡风轻,电话那边却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阮卿才听见那边传来了一点抽泣声。

“你疯了吗?阮卿,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元姝抖着声音问他。

阮卿说不出话来。

他回国的时候,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他分明是在心里许了愿的,许愿不要遇上夏明之。

可是这才回国一礼拜,房子工作刚刚搞定,夏明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今天他在公司楼上,看见夏明之撑着伞等他,心里分明清楚,只要他这一步踏出去,等着他的又是万丈深渊。

他都跌过一次了,委实不该再跌第二次。

可他却还是慢慢地从楼上走下来,走进雨里,钻到了夏明之的伞下。

“阮卿,我求你了,别这样行不行,再靠近夏明之,你的病一辈子都好不了。”元姝在电话里惶急地求他,“你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我求你了。”

阮卿的心随着元姝的哀求软了软,阮卿想,要是有一天夏明之和元姝同时掉湖里去,他保证去救元姝,管夏明之去死。

可是如今元姝求他远离夏明之,他却做不到。

元姝其实也知道,所以才因为这短短几句话就崩溃了。

“元元,可我已经变成这样了,来不及了。”

阮卿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的脸,他的嘴唇刚刚被夏明之咬破了,眼神虽是冷冷的,整个人却有种禁欲又靡艳的味道。

正是他想要变成的,夏明之喜欢的样子。

既是人间尤物,又绝不会床下纠缠。彼此进退有度,绝不干涉。

“我练习了一千遍一万遍,才变成了他喜欢的样子,不验收一下成果就太可惜了。”阮卿淡淡地说道,那个黑色的颈环在他手指上绕着圈。

他努力了好多年,捱过了许多个漫无边际的长夜,才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才决定回国。

他想他这次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再也不是那个可怜巴巴的,一心一意要夏明之标记自己,给他一个家和依靠的阮卿了。

他变成了一个进退有度,成熟冷静的人,他可以为了夏明之变得千娇百媚,却不索取任何承诺。

夏明之会喜欢的。

“元元,别担心我,”阮卿笑起来,是那种下意识的,有点勾人的笑容,“我不会再像四年前那么傻了。”

他怕元姝再哭出来,电话里哄了哄她,让她别哭,说了点高兴的事情,就挂了电话。

可元姝在那头,抓着被挂断的手机,心里头只有茫然。

外头夜已经深了,酒店不知何处传来潺潺的水声,一声一声敲在人心上。

她想说你看上去像是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可那是假的啊。

你和四年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分别。

-

阮卿挂掉了电话。

车子里一片安静,他又重新把颈环戴上了,冰冷的颈环一触碰到脖子就自动扣好,紧紧贴在阮卿的皮肤上。虽然不至于难受,却多少有种束缚感。

很少有omega会选择在发情期以外还带着颈环。

可阮卿细白的手指从颈环上划过,他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了安心。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颈环的存在。

他发动了车子,这次,是往着自己家的方向前进。

他不小心点开了夏明之车上的电台,随机播放到了现在的乐坛小天王展子玉的歌,很有辨识度的沙哑嗓音,低柔婉转地唱着他的新歌——《无用》。

“那些旧的回忆,旧的情人~~该丢就丢。”

“你是天生无用,才会如此狼狈,似渺小的卑微,躲躲藏藏到枯萎~”

……

阮卿轻轻地挑了下嘴唇。

夏明之果然和他不对付,连他车上随机播放的歌都在骂他。

但是骂得对。

他确实天生无用,才会不被任何人喜欢。

-

阮卿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刚刚从夏明之家里出来,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市区很远了。

一进家门,阮卿就闻到了他日常喷洒在家里的那种香水味,经过一天已经很淡了,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檀香与药香,苦涩里带着一点微甜,悠悠地漂浮在空气里。

阮卿不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这是他找到的,和夏明之的信息素略微相似的一款香水,虽然不能说完全一致,却也聊胜于无。当年失眠的时候,他整个房间都是这个味道,厚重的窗帘挡住了一切光亮,房间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温暖的壳,他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被浓郁沉闷的香水味道包裹着,几乎觉得就这么死去也好。沾着满身厚重到糜烂的香味,可以掩盖掉他腐朽的气息。

然而一个多小时前,阮卿还躺在夏明之的怀里,被他高强度的,满是侵占性的信息素包裹着。

如今再闻到这香水,区别一下子明显起来。

然而阮卿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把那个方瓶的香水扔掉,而是收进了柜子里。

他打开了一扇窗,微凉的空气涌进来,给闭塞了一天的屋子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然后赤着脚走到厨房,拿了一罐冰啤酒。

他以前是不会喝酒的,夏明之也不给他喝。

夏明之明明自己烟酒不离身,除了不吸毒几乎什么都敢来,却偏偏却不许他碰一星半点,只有偶尔作弄他,才会故意含着一口烟,渡到阮卿嘴里去。

结果一离开夏明之,他倒是无师自通了烟酒的好处。

阮卿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流进去,冰得他胃都跟着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