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说是要来, 然后又成了没影儿的事儿了。
等俞东池到老三巷那天, 却已是看到铅笔头回信的多半月之后了。
这一次, 他加倍带来了饭钱来。
等他把钱交给那几个看戏台的孩子,看到对方拿着小账本儿,死活都要按照他吃了多少, 用了多少,一笔一笔, 一文两文算个清清楚楚那股子劲儿。
如今他倒也不生气了。
这股子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不是我的, 一文钱也不多要你的脾性, 跟他们杆子爷儿可不就是一模一样儿。
怪有意思的。
等算清了饭钱,俞东池莫名的就长出一口气。
他总算是从心灵到身体都轻松了。
等他再问起江鸽子去哪儿了?那个叫何明川的却说,杆子爷去龙爪凹的尸山, 说是去寻找艺术灵感去了……
江鸽子与艺术灵感这件事,怎么就听上去那么别扭呢?
就像森林里的一只活猴儿, 它忽然拿着毛笔写起书法那样的感觉。
俞东池与周松淳互相看了一眼,接着笑了起来。而他们这种笑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就是觉着有意思。
江鸽子与艺术?
这句话听上去, 从字面就充满了不搭边儿的生涩感。
怎么可能啊!
他们笑谁, 却也不该在老三巷笑人家的杆子爷儿。
何明川有些愤怒,虽不敢对贵人发脾气,他却从裤兜取出一个白色写着奋斗的条儿, 使劲系在额头上, 并大力的哼了一声, 转身就走了。
老戏台前。
脑袋上绑着冲刺二字的邓长农,抱着铁琵琶对着老戏台的山墙没命的弹拨着。
一群女子铺了苇席在老戏台上,那是刺绣的刺绣,编制的编织,缝纫的缝纫。
而她们身后的戏台墙上,还十分惊悚的写着血淋淋的一行大字。
“距离艺术大会,还有十五天!”
俞东池忍着笑的对周松淳摆手,他们刚才进了这条熟悉的巷子,就觉着这里的人有点儿疯癫的意思。
虽然这次艺术大会,有照顾地方的意思。
然而,艺术也不是谁想,就都能去搞的,要不然,它也不可能在盖尔社会地位这么高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凭这些普通的老街坊么?
他们理解美学么?懂得什么是艺术内核么?
学了这么些年,俞东池认为自己才将将迈入会欣赏理解的门槛。
至于这些人,嗨……还是不说了吧。
一个个的,这么热爱艺术,这个态度还是值得鼓励的。
如此,俞东池又带着周松淳去了龙爪凹的尸山脚下。
然而江鸽子也并不在工地。
迎上来的关山阿黎说,下个月第一届常辉艺术大会就要开幕,而江鸽子作为藏刀的传承人,他要最少预备五件题材不同的作品才能应付过去。
因此,他到处去找灵感了。
俞东池顿时又无语了!
叫他怎么说?说江鸽子把艺术大会看的太简单?
他要敢这么说,明儿老三巷又得绿藤盘城,那大脾气上来,真是任性的很呢。
随他吧!
人家一路冲到金奖,才预备五件作品呢。
他预备什么五件作品,自己私下给他照顾个艺术学徒就不错了!
俞东池心里无奈,却面上什么都没带的与关山阿黎平静告辞,出来继续寻找江鸽子。
而这一次,关山阿黎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步步周全,他只是把他们送到工地门口,就转身走了。
等到他们离软木林挖掘工地很远,俞东池这才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山上的工地,叹息了一声后,对周松淳说:“这一次,阿黎没有送我呢!你说到到底想明白了,还是心生怨恨了呢?”
周松淳犹豫了一下,回头也看山的那边说:“大概是想明白了吧,毕竟,吃了这么多亏,再依赖别人,他就真是个傻子了!殿下,他现在不归您管,您已经做的够多了!如今实在不易跟他交际过多。您既然退出了,就不如继续断干净的好,不然,他们还以为您要染手新的权利部门……”
俞东池有些厌恶琐碎一般的摆手说:“知道了,知道了……怎么管?越权去干涉财政事务?而且那是三代之前的旧政策,母亲都不说话。议会上各郡州的初级申请,我年年都去看!就没有都高克人的一张申请书,你叫我怎么管?我一个早就挣脱出来的闲散人,关山阿黎……他就是个傻子!”
说这话的俞东池有些气急败坏,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当一阵山风吹过来,他伸手拽了一下自己的领子。
周松淳立刻拿起挂在手臂上的短风衣,帮他套上。
“您问心无愧就好。”
俞东池一边系带子,一边轻声说:“他总不想得罪人,万金油一般的跟哪个都要好,最后整的哪个都防备他。高克人走到今天这个样子,跟他始终模糊的政治态度是有关系的,他就不值得同情!”
“是!”
周松淳点点头,暗想,这世上到哪儿也不缺聪明人,能把聪明玩到谁也防备的地步,关山阿黎这个脑子,也真是要命了。
他还不如人家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人家江鸽子还知道出了事儿,要按照程序一级一级的上述,抗议,协商。
并且,人家的手段也是衙门都能忍受的地步,尺度拿捏的相当好。
最后,人家还找了专业人员,人权律师找人权部门,财产民事就走民事官司衙门,人都能坐下来一条一条跟衙门掰扯。
脑袋可以说清楚到了极点。
而关山阿黎这家伙就只是知道谁也不得罪,我跟谁都好,然而该做的事情,他是一件都不会做,就等着别人主动发现问题,能够同情他,并主动帮他解决问题。
可能么?
不可能的!
谁闲的慌啊!
那么大的个子,行事却步步犹豫,受惊家雀一般什么都不敢说,这可怎么好呢!
气候迈入初冬,运河岸边气温渐冷,俞东池带着周松淳沿着山脚,一路寻过去,大概走到中午的时候,才在一个旧工地的残垣断壁外,看到了蹲在哪儿一动不动的江鸽子。
看他一副不想惊动什么的样儿,这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并且也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蹲在了江鸽子身边,也隔着断墙的缝隙向里看。
江鸽子左右看看,抿抿嘴笑了一下,继续隔着墙,暗暗观察。
那是一副相当专注的样子。
别说,还真有些艺术家的癫狂痴迷样儿。
只是,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俞东池也认真观察着。
隔着一堵墙的另外一边儿,却只有杂草肆意的长着,还几样生活垃圾,像是破鞋烂袜子也在随意的丢弃着。
最最令人不舒服的是,那边还有一个死人头骨,也被丢在断壁之下,它开张着仅剩的几颗牙齿的上下颚,因角度问题,仿若也是在冲笑着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