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谢昌九的一天平淡无奇, 上半日布坛讲道忽悠观里的小道士,下半日“悬壶济世”忽悠没病找病的香油财主,早起打个太极,中午打个盹儿,没事就画画符逗逗鸟儿。修道修了一辈子,深知得道飞升纯属扯淡,得过且过, 术法上没啥天赋,教义上浅尝辄止,也就在晚年靠着唯一擅长的风水推算之术修到点清平安乐。
他四十岁的时候离了婚, 摊上个不成器的儿子,目前在做终身投资简称卖保险,成天混个保底工资不思进取,手头拮据还挥霍无度, 别说买车买房,连女朋友都谈不起一个, 每个月要靠他接济才能勉强过上人模狗样、光鲜亮丽的日子。
网上说了,这叫啃老族,得严肃批评。
但谢昌九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打不得骂不得, 情愿被啃。
又到了月底,他掏出手机,打开网上银行,把今天下午赚的那大几万块钱全数转进儿子卡里, 完成月度任务后长吁一口气,抄起手踱着步子往道观深处走。
一直行至东南角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槐树下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他在门口停下,整理整理衣冠,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然而这个动作本身就是徒劳的。
这间砖瓦平房整个儿黑幢幢的,只一门一窗,太阳还没落山就全都闭得紧紧的,为了防止人偷窥,窗玻璃上还涂了层黑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面的住户罹患什么见不得日光的恶疾。
这屋的前身原本是一处人迹罕至的简陋柴房,夏暖冬凉,没条件住人,但半个月前那位客人非看中了这房的地理条件,硬说是聚福生财之地,不顾劝阻,自掏腰包修葺改造了一番住了进去,自此闭门不出。
谢昌九挺纳闷儿,他好歹也算风水界叫得出名号的大师,左掐右算就只能算出这地界实乃聚阴养邪一大宝地,跟“福”字相去甚远……大概还是他才疏学浅欠缺点火候吧。
“先生,贫道来了。”他下颚收紧,拢着手朗声道。
吱呀一声轻响,涂了黑漆的门打开一条细缝。
谢昌九盯着那条细缝,显得有些迟疑,踌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了过去,贴着门低声汇报:“您吩咐的事我都给办好了。”
里面没动静,但谢昌九能感觉到一束令人发怵的目光从门后的阴影里射出来,直直地落在自己面上。大半辈子培养出的直觉拉响警报,他全身的汗毛连根竖起,警觉地后退一步,上半身下意识微微后倾:“不过,先生能不能告诉贫道一声,您给我的那张叠起来的符,上面画的是什么咒?”
黑黢黢的门缝里撩过一阵阴风,他的问话石沉大海,候了半天没等来一声回应。
沉寂良久后,谢昌九松树皮一般的褶子脸皱到一处,仍然不甘心地唤了一声:“李先生?”
虽然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天经地义,何况也不是什么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的穷凶极恶之事,不过是平时派符时做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但谢昌九这心里终究有点不踏实,这不踏实源于吩咐他做事的那人行为诡谲,还源于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蒙在鼓里的憋闷。
“不该你知晓的勿要打听。”
屋里的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虚浮,音色虽然沙哑但听得出来是因为太久没说话有点刮嗓子,分明是个年轻人,但说起话来所采用的措辞,却比他这个六十岁老头子还要装腔作势。
这细微的不和谐之处令谢昌九联想起第一天见到这位找上门来的金主时,他那古怪的形象。半夜三更,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面色苍白神神叨叨,忽而狂喜忽而落泪,要不是他口齿清晰逻辑缜密,没的让人怀疑是从疯人院里落跑出来的病患。
算了算了,人是个怪胎,但钱多啊,睁只眼闭只眼把事办妥就行了。谢昌九站得久了,膝盖有点酸,转身欲走。
“慢着。”这时,一只白得不见血色的手忽然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把门缓缓扒开,“你好像带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什么不速……”他皱拢两道长眉,从一点点打开变宽的缝隙里窥见那张之前见过的脸,尾音戛然而止。
像是见到了什么异常惊悚的景象,他倏然骇异地瞪大了双眼,张口结舌,满是沟壑的松垮面皮因为夸张的表情都被绷紧了,面色变得铁青,舌桥不下的样子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你你你……”
事实是,下一秒他真的被那只陡然出击的手掐住了脖子。
“没用的废物,你暴露了我的行踪。”手的主人心情很不愉悦,从他快速收拢的五指,以及谢昌九涨成猪肝色的面色可以窥见一二。
谢老道被那张恐怖的脸惊骇得无以复加,差点心脏病发猝死当场,等他因为缺氧反应过来,哆嗦着枯瘦的手去掰那人的手指时,却已经太迟了。因为剧烈的恐惧,他全身瘫软,根本无法调动起自己的身体。
苦心孤诣扮演出来的仙风道骨刹那间荡然无存,他蹬着小腿摩擦起地面,很不体面地呜咽起来。
今日早起忘了给自己算上一卦。
当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时,他贫瘠的意识中划过这么一句马后炮的屁话。
还差一步即将命丧黄泉,认命之际,谢昌九的眼角余光里,破空飞来一道明黄色残影。还没等他看清是什么东西,人就被狠狠扔了出去,老胳膊老腿砸在门前那棵槐树粗壮的树干上,五脏六腑集体一震,七上八下,几乎从嘴里齐齐呕出。
“哎呦……”他趴在地上,扶着腰,颤抖地悲鸣一声。
惶惑地抬头一看,五步远的地方,两位挺拔的年轻人不知道何时何地冒出来,挡在他跟前。
穿风衣的那个俊美有余,但黑面冷情,盛气凌人,一看就不是个不好相与的。谢昌九心下毫不犹豫对他打了个叉,连忙朝另一位气场柔和一点的伸出手,再一细看那位的面相,典型外热内冷的笑面虎,又赶紧一个转圜缩回手,挣扎着自己扶着树干爬坐起来,气喘吁吁的抚着心口。
几秒钟的功夫,小屋的主人已经撕掉在手臂上烧出一个窟窿的烈火符,也不知道施了什么秘术,原地迅速隐去了身影。
陆惊风反应最快,拔腿就往里面冲,但也只依稀够到一点穿着黑斗篷的虚无影子,空中荡悠悠飘下来一张符,被他伸手接住。
“隐遁咒。”他压低眼神,喃喃出声,“又是一大禁咒。”
“看来这人是个符篆大能。”林谙不紧不慢地上前,眯起眼睛,“据我所知,业内目前在符篆应用方面最顶尖的集大成者,莫过于你们缉灵局的局长邢泰岩。”
“嗯,我把两道符拿回去找他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能锁定的对象。范围应该不大,能把禁咒运用自如,达到这种级别的人物少之又少。”陆惊风把符纸放进背包,若有所思,“那人为什么看到我们就逃?以他的本事,一打二不说轻轻松松,起码赢面很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