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穷神(第14/22页)

既然明明早就知道,甚至还偷偷搜集了自己的私人物品,为什么还要装成压根儿不认识的样子?

想到这里,林复截断了思绪,在苏穷自己说明前,他不愿意把对方往坏想。

电梯门开了,走出电梯迎面就是一扇窄窄的玻璃门,林复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霸烈冷风将他的西服衣角向后吹起,林复快步走出去把住门让苏穷走出来,默不作声地用身体遮住一部分吹响苏穷的冷风。

“有什么话,说吧。”林复站在天台的边缘,扶着围栏往下看。

冬日的城市少了很多绿意,灰色的公路上车辆慢吞吞地爬行着,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放眼望去,入目之处皆是一片肃杀寡淡。

苏穷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口水,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开口了:“其实我不是人。”

林复一挑眉,好像有点儿想笑。

苏穷嘴角翘起,露出一丝清浅笑意道:“我是从天庭下凡的穷神。”

林复的表情顿时诡异得难以用语言描述:“……”

“我知道你不会信,”苏穷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洁白细长的手指,在林复的左眼眼皮上春花拂水般地一抹,随即扬手指向远方,语气轻柔如同幻梦,“看。”

林复转头,朝苏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是林复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

然而这一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见过它真实的样子。

起先,是划过脸颊的一道流风,一只通体灿金的鸟拖着绚烂得耀目的尾羽,离弦锐箭般从二人身体之间的空隙中飞掠而过。

“这是重明鸟。”苏穷向目瞪口呆的林复解释道。

这句话与这只鸟的组合如同带有魔法,随着语声落地,重明鸟冲破天际,世界顷刻间充满了奇幻瑰丽的色彩。

一只白狐样的腓腓懒洋洋地趴在屋顶打盹,雪白皮毛之上暗红花纹妖异;一只优雅的梦貘路过腓腓,灵巧地吐出一团紫色的梦,那团梦境在腓腓头顶上碎开,腓腓便动了动嘴,仿佛在梦里吃上了什么美味;一只胖滚滚的大火鼠带着一队圆溜溜的小火鼠,捧着从办公室偷来的面包饼干巧克力,小心翼翼地用两只腿人立而行,走在排风管道上,头顶上还燃着一团小小的火焰;与霞光同色的彤鸟遨游在天际,为浅灰色的云层带来几许暖意;远处传来獙獙驱散乌云的啸叫,音色清越如玉石相碰;几可通天彻地的烛龙如同藤蔓般攀附在彩电塔上,巨大的眼睛紧闭着,鼾声雄浑如雷鸣;一只风狸灵敏地穿梭在车流中,忽而乘风而上,攀住一棵叶子落得差不多的树,那树便摇晃着掉下最后几片叶子,在寻常人看来,便像是被风吹的;披毛如雪,瞳仁冰蓝的白泽流星般从云端一跃而下,踏空而行,繁盛莲花一朵朵开在风中白泽足迹所过之处,又顷刻颓败破碎,空气中仿佛充满了花朵的馨香,也不知是不是幻觉……

这个城市简直像是被什么力量加上了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滤镜,咔嚓一声,美图完毕,大千三千世界,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林复眼底。

林复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但他无法发出声音。

天地间充满了童话一般的奇迹。

苏穷的语声淡定自若地响起,仿佛这些瑰丽神奇场景其实毫无稀奇之处:“这些妖兽,肉眼是看不见的,也无法感受到……”

林复像是恍然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了一样,缓缓转回头,看着苏穷。

说来也是奇怪,天地间已经从头到尾焕然一新了,可苏穷还是那个苏穷,穿着前几天林复给买的一身普普通通的休闲装,脚上的运动鞋刷得白白净净的,一只手怕冷似的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秀气的鼻尖和耳朵被天台上的冷风吹得红彤彤的,目光澄澈天真,带着几分惯有的不安和拘谨,像只柔弱无害的食草动物。

“我给你开了天眼。”苏穷紧张地挠了挠头,垂着眼帘,像怕林复不高兴,“不然你不会信我的,我真的是天庭派下来的神……虽然我不太像神……”

林复不可置信地笑了。

的确是不太像,或者说简直太不像了,哪有神会嘴馋三十几块钱一只的烤鸭馋到掉眼泪的……

不可置信,但是眼前所见,由不得林复不信。

“那你信了吗……”苏穷担忧地问。

林复艰难地点了点头,整个身体转向苏穷,眨了眨眼,柔声道:“也就是说,我在乎的,是一个神。”

几只没找到宿主的小应声虫从石缝中快速爬过去,一只接一只磕磕绊绊地重复着林复的话,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有。

“也就是说,我在乎的,是一个神……”

一抬头对上林复含笑的目光,苏穷的脸瞬间红如火烧,他低头试图制止那几只应声虫:“你们别学他说话。”

“你们别学他说话……”

“学他说话……”

“说话……”

“话……”

苏穷不敢说话了:“……”

林复温柔又惊奇地笑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等小应声虫们爬远了,林复才开口,问出了那个让他纠结了一夜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你以前就认识我是为什么?”

在苏穷沉默的当口,林复上前一步贴了过去,压低声音猜测道:“莫非,你下凡是为了我?”

出人意料的,苏穷轻轻一点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捏着羽绒服的拉链锁头慌张又焦虑地摆弄着,语声细如蚊蚋,但在林复听来,却是一字字如雷贯耳:“是为了你……下凡之前,我看过你的命格。”

苏穷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你生于商贾之家,幼年富贵,后家道中落,千金散尽,一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穷困潦倒,孤独终老……”

林复定了定神,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地笑了:“这是我的命?”

“是,”苏穷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口,“我是穷神,其实我下凡,就是为了帮你顺应天命,把你变得穷困潦倒的……”

长久的静寂,天台上凶猛霸烈的风在耳畔呼啸不止,远处獙獙清亮的叫声偶尔乘着风传来。

不知多久过去,林复舔了舔被风吹得干涩的嘴唇,又朝苏穷迈了一步,两个人的身体之间已半分缝隙也无,随即,苏穷听见林复沉稳的声音从上面响起,只有三个字,但是很坚定:“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