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71章
桂湖是片无边无际的大型淡水湖,湖上大小岛屿上百处,岛屿与岛屿之间,遍是一人高的芦苇荡,水路曲折,暗礁涌流甚多,行舟于此,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寻常渔家,也得小心翼翼,打渔也只在固定水域,若非必要,断不肯贸贸然远行。
每一处水域均有属于自己的传说,置身其中,芦苇窈窕,水波荡漾,风声水声之间,几成耳语,似在诉里无尽的故事。若不是有人指引,萧墨存也没有想到,天启朝大名鼎鼎的凌天盟总坛,朝廷欲灭之而后快的神秘地点,竟然就隐身在上百座大小岛屿中之其一。湖内水域狭小,大船所不能行,他坐的是瓜皮小船,也不入仓,只在床头处贴船沿而坐。这一天,萧墨存穿的是寻常月白色夹袄,外罩连帽青缎斗篷,只在腰间别乌丝绦碧玉扣,略有些富贵气。一上小舟,则唯恐风大受凉,被沈慕锐责令将斗篷帽子带上,一张脸登时藏在帽子里面,远远看过去,只当是寻常来桂湖赏景作对的青年书生。
只有萧墨存知道,自己所坐的扁舟,一点也不寻常,造型轻巧不说,在水中传说转向都分外灵活。他前世曾经着迷于收藏中国古代的“外销瓷”,顺带对运送陶瓷的古代船只有所了解,知道在造船技术上,要做到一个小船破水沉稳,方向运转自如,需要个相当复杂的工艺过程。他格外留意掌舵划船的两名汉子,一前一后,合作默契。两人均作渔民打扮,肤色是长年曝晒的古铜色,外露的胳膊和腿健壮得如同铁铸一般,此地民风淳朴,这两人脸上均带着憨厚的表情,见到自己朝他们点头致谢,一张黑黝黝的竟羞怯地显出两坨酡红来。
浆入水中,其声幽婉动听,水面透亮,底下长长的水草清晰可见。萧墨存只觉天地悠远,思绪飘渺,手中握着沈慕锐温热的掌心,背后靠着那人宽阔的胸膛,仿佛洪荒亘古,只有此人长随长伴,一时竟有些感慨万千。正在此时,忽闻芦苇荡深处,远远飘来一阵女人委婉细腻的歌声,透着水汽,分外绵软动听。萧墨存仔细聆听,辨出她唱的是:
“桂湖鱼那个飞又跳,网啊来了抬,
拔根的芦柴花花,姑娘啊那个爱。
情姐姐那个漂漂呦,歌声那个脆,情郎那个送姐啊把谜猜。”
种质朴的情感,直白的表露,于平常接触的繁文缛节大相径庭,加之女声温柔轻灵,萧墨存大感新鲜。他听着听着,不觉手打节拍,微笑起来。沈慕锐瞧着他赏心悦目的笑脸,不觉也心情大好,搂紧他的肩膀,低声问:“好听吧?我也会唱,想听我唱不?”
萧墨存惊喜地抬头看他,问:“你也会唱?”
“那当然了,我在此生活十余年,怎会不懂唱这里的歌?”沈慕锐微笑着,揶揄道:“只不知小的唱好了,公子爷如何打赏啊?”
萧墨存屈指弹他脑门一下,笑道:“我赏你这个呢,快唱。”
沈慕锐呵呵低笑,抓住他的手,凑过去吻了一下,才清清嗓子,张口唱道:
“叫啊我这么里唱,我啊就来唱,
拔根的芦柴花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
蝴蝶那个恋花啊牵你那个看呀,鸳鸯那个戏水要你那个猜。
他中气十足,声音传出甚远,偏偏又带了一丝低沉暗哑,扣人心弦,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萧墨存,眼神里尽是暧昧情愫,似乎唱的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山歌,倒是两人床递之间的情歌。萧墨存只觉脸颊发烧,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必定老脸通红,偏偏沈慕锐唱上了瘾,凑过去,在他耳边又低声唱一句:“鸳鸯那个吸水要你那个猜。”
“那么爱猜,自己一边好好猜去。”萧墨存瞪了他一下。
沈慕锐苦着脸道:“小的生性愚钝,哪里猜得了,公子爷提点则个。”
身后只听小全儿噗嗤一声,掌不住笑出了声,抬头一看,撑船掌舵的两名汉子,脸上不自然绷紧,显是忍笑忍得颇为辛苦。萧墨存反手一肘,打到沈慕锐胸上。沈慕锐哎呦一声,捂着胸口,道:“墨存,我被你打出内伤了。”
“我手无缚鸡之力,你当世第一高手,你会被我打出内伤?”萧墨存眼波横流,瞧他一眼。
这一眼风情万千,沈慕锐笑呵呵地凑上来,将他搂入怀中,低声道:“真是内伤,不过不是这,是下面。”
“什么下面?”萧墨存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红欲滴,怒道:“沈慕锐,你……”
沈慕锐哈哈大笑,忙抚慰他道:“好了好了,跟你笑而已。别生气,你看,迎接咱们的船来了。”
萧墨存余怒未消,却也忍不住抬头看,只见远处两艘船如箭一般飞驰而来,溅起两道白色水线,远远瞧着,甚是好看。船头各立数人,有老有少,还有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女子,夹在一众男人之间,相当醒目。沈慕锐面带微笑,搭在萧墨存肩膀上的手也缩了回去,一派气定神闲地坐着,眉宇之间,又是那个叱诧江湖,睥睨天下的武林领袖模样。
转眼间,那两艘船已到离此不远之处,一个极柔极媚的声音传来:“爷,真是您回来了?”
“红绸,是我。”沈慕锐含笑答道。
那女子一声欢呼,纵身一跃,借力在船头一点,身法轻盈如燕,竟然这么翩然而至,落地时力道控制得也甚好,只让船头稍微一沉。萧墨存只觉眼前一花,那穿鹅黄衫子的女子已然到跟前,正盈盈下拜,口称:“红绸叩见爷,爷万福金安。”
声音婉转低柔,正是适才唱歌之人,离近了看,才发觉此女年纪已颇大,相貌虽属中上,可与这柔媚的嗓门一比,登时比下去,只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滴溜溜地朝自己瞧来。萧墨存自来接触女子本多过男人,此时见瞧着自己,便点头一笑,道:“红绸姑娘好。”
那女子却不接话,起身看向沈慕锐,掩嘴笑道:“爷,听闻你花大手笔新收一人,一路上宠幸异常,想必,就是位公子了?”
她此话一落,却被沈慕锐轻声打断:“不,他不是我新收的人,他是我的爱人。”
红绸一听,脸上惊诧不已,沈慕锐昂然而立,充满威严地道:“正好你来了,传我的话下去,萧公子是我沈慕锐的爱侣,见萧公子如见我,任何人不得对他不敬,如若不然,我定严惩不饶。”
他声音不高,可内力深厚,此句话平平穿过水面,传入那两艘船上众人耳里。人人听后面面相觑,均料想不到,多日不见的首领,回来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吩咐众人不得违背位不明不白的萧公子,一时间水面寂静下来,连原本想好的相迎之词,也忘了说了。
未了,还是红绸醒悟,忙笑着又朝萧墨存拜下,道:“红绸见过萧公子,适才见了头领一时高兴过了头,怠慢了公子,请公子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