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39章
那白衣人神色焦灼,双眼流露出的,即使恐惧又是期盼,紧盯着小宝儿,有大吼一声:“快说,你主子是谁?”
他铁钳一般的双手攥的正是小宝儿的伤处,疼得他两眼发黑,正赶上念及主子已死,悲痛沮丧,又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方能扶着那灵柩寻到妥当人手中,一颗心彷徨之极,那千万般滋味,霎时间涌上心头,扁嘴哭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你是谁啊,告诉你又有何用,反正一切都晚了,什么都完了,告诉你一个不相干的,又有何用?”
白衣人眼神微眯,伸手迅速往小宝儿裤裆处一模,小宝儿大惊失色,挣扎道:“你你,你干什么?”
白衣人冷哼一声,视线瞬间转为狠历,单手揪住小宝儿的衣襟,低声道:“果然是个太监,信不信我在这当着人把你裤子扒了?这儿的人可都没瞧过太监下面,想来个个好奇异常,要不要试试他们怎么对付你这种小太监?”
白衣人并不知道,他所说的这等威胁,恰好切中的是小宝儿心中最为根深蒂固的恐惧,他可是不怕苦,不怕受伤,甚至不怕挨饿受冻,可他最怕的是,那种宛如见到下等畜生般鄙夷蔑视的眼光。小宝儿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他害怕地看着那个白衣人,成串的眼泪禁不住掉下来。白衣人冷冷一笑,道:“不想的话,就老实回答,你伺候的主子,可是姓萧?”
小宝儿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那白衣人一呆,声音有些迟疑,道:“可是,可是晋阳公子?”
小宝儿浑身一震,想点头,可这人刚才一番行为,着实不是什么好人,怕他如凌天盟那般人一样,便是主子死了,也不放过他的尸身,却又连忙摇头。可是他毕竟是个老实孩子,那眼底欲盖弥彰的恐慌和闪烁,早已泄了秘密。白衣人猛地揪住他的后领,将他随手一带,跃过众人头顶,轻飘飘落到药铺以外。小宝儿只觉得天旋地转,尚未换过神来,却被白衣人一把攥住胳膊,厉声比问道:“说!墨存现在在哪?你才刚说他不在,是什么意思?”
小宝儿恐惧地睁大眼,瞧着那白衣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越发紧闭双唇,不敢回答,生怕一个不对,丢了性命,连累主子身后受辱,那白衣人已然失却耐性,冷笑道:“不说?很好,这会倒硬气起来了?墨存身边的阉奴,本就一个两个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上头的耳目,便是朝中哪位的走狗。我替他收拾你,也算是替他出口憋气!”他瞧着小宝儿眼中越来越深的害怕,轻笑道:“狗奴才,你才刚说,天下第一神医医术出众,只对了一半。其实,那神医还有另一半的本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宝儿惊慌摇摇头。
那白衣人轻描淡写地道:“另一半本事,便是用毒。知道最厉害的毒药下去,人会怎么死吗?”他放缓了口气,几乎温柔地道:“最厉害的毒,仍旧吃喝劳作,一如寻常,可突然之间,某天吃着饭,手指头忽然掉下来了,正吃惊,想揉眼睛,哪知眼珠子又掉了下来,抹上自己的脸,脸皮一层层像纸一样自动剥落,身上的皮肤,如同蜕皮一样,稍微一揭开,整个都能掀开……”
小宝儿脸色发白,抖着声道:“别,别说了,求你……”
白衣人用力将他头发揪起,比划道:“你说,我是让你先掉脸皮的好,还是先掉眼珠子的好?”
小宝儿初时还害怕得发抖,忽然间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身子也不抖了,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瞧着那白衣人,道:“你,你,你就是天下第一神医,白析皓,是,是也不是?”
那白衣人微眯双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宝儿打着胆子,道:“是的话,我便有一句话转达,若不是,你便是,便是像刚才所说那样杀了我,我也,我也无话。”
白衣人一愣,放下他,缓缓道:“我便是告诉你,我是白析皓,你又如何明辩真假?”
他显然提出了一个小宝儿从未想过的难题。小宝儿只知道萧墨存曾经让他去找白析皓,忽然,他想到什么,大声道:“我,我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第一神医。”
“哦?”白析皓冷冷斜睨了他一眼,道:“瞧在墨存份上,我便再让你废话两句。”
小宝儿道:“你若是白析皓,应猜得出,主子想对你说什么。”
白析皓的眼神骤然暗淡了下来,目光温柔而深情,又有说不出的哀伤,最后长叹一句,道:“若是墨存,要对我说的,多半是,抱歉之类。”
小宝儿眼睛蒙上泪雾,点头道:“你果真是白神医,主子要我传的话便是,他对不住你,请你原谅他,请你忘记他。”
白析皓惨淡一笑,喃喃道:“傻子,我自有我的痴缠,与他何干?又谈何原谅,更如何忘却呢?”他猛一抬头,目光炯炯地敲响小宝儿,道:“现下,你该告诉我,你一个近身侍从,如何流落到此地?墨存他,到底怎么了?”
小宝儿垂头咬了嘴唇,终于下定决心,抬头道:“主子他,就在此处,你,请随我来。”
白析皓脸上掠过惊喜,却又掩不去疑虑重重,恶狠狠地道:“你若敢戏耍与我,我顶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小宝儿摇摇头,幽幽地道:“宫里宫外都这样,那么多人围着主子,都说喜欢他,说要护着他,要那世上最好的药来治他,可……”他眼泪汪汪地住了嘴,道:“白神医,主子病重时,只提到你,他心里头,或许是愿意见你的,你且随我来。”
他带着白析皓拐向自己的马车,那马车灰扑扑的毫不起眼,车厢门扉紧紧掩着,上面锁了一个黄铜锁。小宝儿从脖子上拉出钥匙,上前打开了,垂头站在一旁,道:“主子,主子就在里面。”
白析皓隐隐觉得不对头,他手掌一转,掌风向外,啪的一下推开车门,随着门被推开的瞬间,本能地侧身避开,却不见有任何来自车内的攻击。一种更为深刻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他有些迟疑地向前挪动两步,却见那车厢之内平铺着两床精致丝被,上面躺着一个面容恬静,双目紧闭,美若出水芙蓉,正是那朝思暮想的萧墨存。白析皓心里狂跳不已,愣愣地上前去,轻声呼唤:“墨存,墨存。”
不见回应,他伸出手,手指微抖,凑到那张精致难言的面孔鼻端,猛地一缩手,难以克制地全身颤抖。他战栗着,仿佛惊醒了那人一般,以极其轻柔的姿势,将躺着地萧墨存慢慢拥入怀中,用拥抱越来越紧,终于忍不住仰头嘶声痛呼,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宝儿流着泪,蹲在车外,听着那人如负伤野兽一般嘶吼痛哭,那悲痛真实地直落他心底,仿佛找到共鸣一般,自萧墨存自尽以来,他所苦苦压抑的伤痛一下子全掀了开来。他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车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了无声息,不一会,那人急匆匆地抱着萧墨存的尸首,猛地从车上跳下来,那样的高手,居然在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终于堪堪站定,也顾不上什么,只冲着小宝儿吼一句:“他是不是吞了那颗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