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52章
水上风光美不胜收,更兼春日,翠屏叠嶂,郁郁葱葱,林凛每日凭栏远眺,总觉得有说不出的快意,感慨那书上写的御水临风,大抵也不过如此罢?他身子仍是疲弱,似这般到观景台,也被从头置脚,密密麻麻罩上雪狐斗篷,连着的宽大帽子将脸庞遮去大半。船上诸人平素也不敢抬头仰望,便是一两个胆大好奇的,有心瞧瞧这位主人爱如珍宝的夫人怎生模样,却也只是见到一抹凭栏伫立的单薄身影,均想这位夫人果然过不禁风,难怪白爷要如此珍重呵护。
船下厨娘并火工闲暇时也万分好奇,想从小宝儿着手,打听那位从不露面的主母脾性如何,有何偏好,身子骨到底弱到何种程度,可惜的是,小宝儿虽然老实,却亲眼见着了宫里宫外,那些人曾如何逼死自家主子。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如何肯将自家主子置入可能的险境之中?再加上白析皓曾严词警告过他,若让人知道萧墨存未死,则朝廷、凌天盟两方必定都不会放过他,小宝儿一想起自家主子服毒自杀的那瞬间,也不寒而溧。因此对那些不遗余力的打探,小宝儿一概摇头,愣头愣脑装听不明白。他样子本就憨厚纯良,如此装傻,倒也骗到厨娘,常常被她拍着后脑勺感慨,这孩子模样瞧着倒也干净,怎么就是个不开窍的小木榆脑袋?
这一日黄昏,船行至一处水岸,红日浸江,漫天落霞。此间水域盛产一种名唤珍珠白的鱼,邬老大停了船,命人买了几尾让白析皓等尝鲜。厨娘本为此水域中人,自然拿手,当下便精心烹制了当地名菜珍珠鱼羹来,趁着热送往舱内。林凛一尝,只觉鲜美无比,不由食指大动,此时始觉人对食物有胃口,是件多么幸运的是。白析皓恐他体弱,不便多吃,止住了他,却被林凛瞪了一眼,振振有词道:“病后不增加营养,如何能恢复,如何能提高免疫力?”
白析皓愣了一下,没怎没么听懂他说的意思,可那林凛那张脸配上近乎耍赖的表情,带着少见的少年稚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心下一软,只得由他。看他吃得高兴了,索性停了筷子,将整碗鱼羹尽数让与他。只是林凛素来胃口不大,又在病中,便是再有心,也吃得不多,余下的,便让小宝儿包揽了去。
林凛到了夜间,便开始觉得腹痛,白析皓神色大变,不禁想到这腹痛若是有心人有意为之的,那该是何等后果。他将痛得满头大汗的林凛抱在怀中,凝神为他把脉诊断,这才发觉,原来只是他体质太弱,这等荤腥之物,吃下去竟然无法吸收。白析皓这才放下心来,拿来镇痛安神的药丸喂他服下,又细细替他扎针减痛,过不到一会,便见林凛白着脸,示意要去方便,白析皓本欲抱他过去,却被林凛坚决拒绝。最后只得扶了小宝儿的肩膀过去,将那吃入腹中之物尽数泻出,方才疲软地度布回来,
白析皓又急又气又心疼,上前将他一把大横抱起,忍不住责怪道:“怎样,让你不要吃那许多鱼羹,你偏不听,这倒好了。”
“难得有想入口的东西,如何忍得住,你都不知我有多久没觉着哪样东西好吃了。再者说了,我又怎知那鱼不能多吃,你堂堂一个神医坐在一旁,不也没怎么多说吗……”林凛脸色青白,软绵绵地靠着白析皓怀里,抬眼瞧见白析皓的脸色不好,自知理亏,不禁越说越低声,最后索性乖乖贴他的胸膛,闭嘴看他。
白析皓剑眉一抬,道:“如此说来,你到底也承认我是大夫,你是病人了?”
林凛偷偷看他一眼,只见那人板着一张脸,眼神中流露未见的严厉。他知道此番真的惹怒了白析皓,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
白析皓不去看他那等疲软柔顺的模样,免得自己又再心软,对着小宝儿道:“下去拿药,煎了拿上来。”
林凛苦了脸,救助白析皓的衣襟,轻轻地叫了声:“析皓……”他是喝怕了苦药,最听不得煎药两个字,口气中禁不住带了哀求。
白析皓沉着脸道:“我是大夫没错吧?”他转头见了小宝儿还犹自愣头愣脑傻站着,皱眉道:“快去,想看着你主子多受罪么?”
林凛主仆二人撞着大夫发怒,均惴惴不安,只好各自乖乖听命。小奴才一溜烟跑出去煎药,主子则一声儿不出,伏在白析皓怀里,闭上眼假寐。白析皓瞧他这等如做了错事的顽劣孩童模样,心里其实早已柔情满溢,只是想着自己平日太过顺着他,生怕他不听医嘱成了习惯,日后反不好医治,房室终板着脸。他将林凛放置到床榻之上,拥在怀里,拿锦被盖好抱紧,林凛抬起眼,略为挣扎了一下,轻声道:“析皓,我还是自己睡……”
“闭目养神。”白析皓硬邦邦地道。反而收紧了臂膀,令他不得动弹,随即又拉过他的手,顺着手厥心阴包经一路数处穴位慢慢按摩下去,他手劲不轻不重,被按摩处透着内力,渐渐发热,令林凛舒服得几欲昏昏欲睡,就在此时,耳边忽闻得白析皓一声轻微的叹息。
林凛心中一阵歉疚,睁开眼,弱声道:“析皓,你生气了?好吧,我道歉,以后定不乱来,均听你嘱咐行不?”
白析皓拿下巴摩挲他的发顶,温言道:“我是生气,但只生我自己的起。”
“为何?”
白析皓徐徐道:“我身为大夫,却总在你身上牵绊太多,甚至关心则乱,竟会犯下此等粗鄙之误。前些时候,好容易将你的身子调养得略有起色,若是因着此番打回原形,我还算什么神医,连庸医都尚且不如。”
林凛惭愧莫名,垂头道:“莫要这么说,是我贪嘴,与你何干,你是大夫,却不是保管一切的神仙。”
白析皓幽幽地道:“林凛,你不晓得,医你差不多耗尽我生平所学,有些法子甚至前人从未用过,是我胆大妄为,情急施治,可事后回想,真是后怕。但凡有一分一毫的贻误轻慢,则可能前功尽弃,期间的凶险,白析皓此生,真不愿经历第二遭。”
林凛心潮翻涌,这还是头一回,他听白析皓诉说那抢救的过程,这人待他的心意如何,他不是不知,他也经历过痛失所爱,知道那等撕心裂肺,是何等惨烈。而身边此人,却好要凝神想法,殚精竭虑为自己续命,这当中所经历的恐慌和焦灼,该是何等难熬?而人生在世,能得一人如此倾心待你,又是何德何能呢?
他此刻心中涌上的情绪,既是伤感,又是庆幸,既是惭愧,又是感激,另有那说不出的,甜蜜和欢喜,禁不住将手放在他掌心之中,白析皓紧紧握住。林凛微微一笑,看着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