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马小伟已经是第二次在公安局里口述自己涉嫌杀人了, 这个惊世骇俗的少年比受害人家属哭得还凶, 几乎要以头抢地, 旁边两个警察反应过来, 赶紧冲上来架起他, 在何母的哀叫声中把马小伟拉走了。

骆闻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介绍居然还引发了这么个变故, 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预感今天晚上是个不眠夜, 只好飞快地给他家那楼的物业管理员发了条短信, 央求人家去给饥寒交迫的骆一锅抓一把猫粮。

郎乔正要领着费渡去做笔录,骆闻舟一抬头叫住他。

“哎, ”骆闻舟没称谓没落款地说, “谢谢啊。”

费渡没想到此人的狗嘴里居然吐出了一颗象牙,有些意外,他脚步一顿,端出了总统就职演讲一般的风度,十分正经八百地一点头:“不客气。”

骆闻舟吊着高低眉目送着他模特的背影, 莫名想起了趾高气扬的贵宾犬, 很想追上去往他手里塞一根“文明棍”。不过他俩掐了七年, 直到刚刚才看到休战的曙光,骆闻舟也不想没事找事, 于是按下了自己种种才华横溢的奇思妙想,转身拍拍肖海洋的肩膀:“你跟我来吧。”

肖海洋默不作声地跟着他来到了一处单独的询问室,有些神经质地扶了一下眼镜, 他不躲不闪地看着骆闻舟:“我现在不是以协助办案的警察身份来说话了, 对吗?”

骆闻冲肖海洋一伸手:“坐吧,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肖海洋也没客气,应声直挺挺地坐了下来:“我是嫌疑人还是证人?”

骆闻舟笑了,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往后一靠,后背的伤口立刻抗议,冲着他的痛觉神经尖叫了一声,疼得他差点当场呲牙。骆闻舟强忍着保持住了气质,半身不遂地坐正了,闲聊似的开口问:“工作几年了?”

肖海洋:“两年……一年半。”

“哦,刚过实习期没多久吧?”骆闻舟点点头,他回忆了片刻,接着说,“我小时候,我爸本来想让我报考国防生,但是我当时叛逆期没过,他说往东偏往西,我说‘我才不去撒哈拉研究导弹’,然后自己跑回学校乱填一通,那时候受香港警匪片影响很深,总觉得警察都是梁朝伟和古天乐,于是错入了这行。”

肖海洋非常严肃地接了一句:“撒哈拉不是中国领土。”

骆闻舟:“……”

这个小青年真挺会聊天的。

肖海洋可能也意识到了,坐姿更紧绷了些:“您接着说。”

骆闻舟感觉肖海洋可能不知道什么叫“放松”,于是放弃了这方面的努力,他正色下来,单刀直入地问:“你究竟是立功的同行、证人还是嫌疑人,都得看接下来的调查结果——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也准备坦白你知道的一切,对吗?”

肖海洋点点头。

“好,”骆闻舟说,“我先从眼前的事问起吧,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把马小伟送过来?”

“因为有人要杀他灭口。”肖海洋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手机,已经非常妥帖地用证物袋装好了,递给骆闻舟,“今天晚上我和另一个同事值班,这是他的手机,来信息的时候他睡着了。”

骆闻舟隔着透明袋快速扫过短信内容,和郎乔说的对得上,于是放在一边:“你没事为什么会看别人的短信?”

肖海洋说:“我在监视他。”

这个年轻人语速很快,不大会笑,和人说话的时候,他的肢体语言一直是紧绷的,时不常有扶眼镜攥拳头一类的小动作,很不像个“见过世面”的成年人,倒是有点像那种发育到四肢不协调的中学男生。

骆闻舟看着他,感觉要是把费渡的油滑分给他一半,这俩人大约就都正常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监视他?”

肖海洋抿抿嘴:“我可以从头说吗?”

骆闻舟点了头,肖海洋深吸一口气,略微思量片刻,条分缕析地开了腔:“我们那里的氛围和市局不太一样,不是重要场合或者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我们通常见不着王局,他对我们有什么指示,都是通过黄队——哦,花市区分局刑侦支队负责人,全名是黄敬廉——来传达。”

“黄队和副队关系很一般,但是在我们部门里,有其他几个同事是他的心腹和‘重点培养对象’,有时候有事,他会直接叫自己的人去做,别人有时都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副队基本被他架空了,什么事也管不了。”

“我一直以为黄队是以自己的喜好挑选工作骨干,也没大在意,毕竟从小到大,这种小团体都和我没什么关系。直到有一天,辖区派出所报上来一个案子——他们发现了一个女孩的尸体。正好是夜班时间,那天该我当值,我本来已经准备好要出发,没想到被同事拦了下来……就是那部手机的主人,他说隔天他家里有事,问我能不能跟他换个班,我们私下里互相换班很正常,我没多想,就同意了,最后是黄队带着那位同事出警的。”

“黄敬廉当时也在?”骆闻舟一顿,追问,“死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肖海洋:“陈媛。”

骆闻舟微微一眯眼:“为什么会记这么清楚,对你来说,陈媛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看过的东西大多都记得,现在还能报出‘520’案时你们开到现场的那辆警车车牌号,您需要……”

“……”骆闻舟哭笑不得,这小眼镜的画风和花市区分局简直格格不入,他连忙一摆手,“不用报了,我相信,你快接着说吧。”

肖海洋顿了顿,随后话音一转:“不过那个死者确实有点特殊,当时有一张尸体的照片传过来,她死的时候,身上穿着镂空的上衣和超短裙,脸上画着浓妆——那件上衣穿反了。有一种女装的扣子是在背后的,如果没有领子,乍一看很容易弄错前后,只有上了身,才能感觉到脖子、腋下处不协调,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的衣服很可能是死后被人换上的,如果是那样,那这起案子可能涉及他杀。我和同事换班的时候也特意跟他们提到了这一点……”

骆闻舟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没插话,他也调取过陈媛案的材料,他清楚地记得,女尸身上的衣物没有异常,那件背扣式的上衣也并没有穿反。

“我知道这案子的调查结果,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黄队他们把这事定性为‘卖/淫女死于吸毒过量’,我去问过那位同事,死者那件穿反的衣服怎么解释的,他躲躲闪闪了一会,只说是我看错了。”肖海洋说到这里,长长地停顿了一会,“我没有保留那张照片,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看错的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当天下午,我的工资卡上就莫名多了两千块钱的转账,短信备注写的是‘奖金’。我们工资不算高,大家养家糊口,生活压力都很大,偶尔有奖金,一定会集体口头庆祝,整个队里的气氛都会不一样,那次却根本没有人提,临下班,黄队才特意找我过去,提了之前的几项日常工作,说我工作认真负责,这笔钱是他找王局特批的,用于鼓励刚参加工作的‘先进’。我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那笔钱我没有动,因为我怀疑它是‘封口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