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2

谢怜道:“三郎, 你当真没事?放我下来吧。”

三郎却道:“别下来。”

谢怜一怔, 心想:“怎么回事?莫非地上有什么东西?”

那一双手还是紧紧抱着他,一点松开的意思也没有, 谢怜本想举手, 轻轻推一下三郎的胸口。然而, 这手刚放上去,他就记起方才摔下来被接住时胡乱摸索、摸到了这少年喉间那个坚硬的突起, 又把手偷偷地缩了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怜几百年过来了都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这时心中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警告他, 最好不要乱动手动脚, 老实点儿。

这时, 只听一声饱含着愤怒与悲痛的咆哮,坑底的另一边传来一道凄厉的吼声:“你们怎么了!?”

这一声是半月语,而听声音,正是被谢怜一起扯下来的刻磨将军。他本来便是死的, 自然也没摔死, 只是这一下摔得甚猛, 估计也砸出了一个人形坑,嵌在里面了。而等他爬起来后,就开始大叫:“怎么回事?兄弟们,你们怎么了?!”

他方才在高墙之上朝下呐喊,下面分明有成百上千个声音回应他,仿佛坑底深处挤满了嗷嗷待哺的汹涌恶灵。然而, 此时此刻,谢怜耳中听到的,除了刻磨狂怒的悲吼,就只剩下一片死寂。他甚至连近在咫尺的三郎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到。

是的,他分明紧紧贴着三郎,可是,却完全没听到这少年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刻磨大吼道:“谁杀了你们,是谁杀了你们!!!”

阿昭掉下去时,还能听到底下传来蚕食生人的恐怖声音,而三郎跳下去后,下面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还能是谁?

想必刻磨也立即反应过来了,道:“中原人,该死,我要你们死!”

虽然视物不能,谢怜却仍能感应到危险正在朝这边冲来,身体一动,道:“三郎小心!”

三郎却道:“不用管他。”仍是抱着他,脚下微一挪步,似是转了个身。

黑暗之中,谢怜听到了一阵极其细碎的“叮叮”飞响,清脆好听又激烈,转瞬即逝。待要再捕捉,刻磨方才一扑扑空,再次袭来,三郎又是轻轻巧巧地一转,闪身避过,谢怜手臂不由自主地又攀了上去,紧紧搂住三郎,无意识间抓紧了他肩头的衣物。

然而,这双手抱他抱得极稳,闪转腾挪,照样托得稳稳当当。只是,谢怜时不时就感觉这双手上有什么冷冰冰的事物硬硬地硌着他,不由得怔了怔。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一片银光闪烁,四面八方传来利刃飞割之响以及刻磨的连连怒声。那半月将军似是伤得不轻,然而极为悍勇,仍未退缩,挟着一阵怒风再次袭来。谢怜觉得他不能再这么干坐这了,道:“若邪!”

那白绫应声飞出,“啪”的一声,似乎把刻磨抽得在空中翻了个跟斗,摔到地上。这一摔摔得刻磨咆哮起来:“你们!两个人!二对一!卑鄙!”

谢怜心想:“你都要杀我们了还管什么二对几二对一、卑鄙不卑鄙,保命要紧,先打死再说。”三郎却是毫无笑意地哼哼笑了一声,道:“一对一你也没胜算。你别出手。”后面这句是对谢怜说的,语音低沉了一点,前一句里的讥讽之意也消失了。谢怜道:“好。”说完,还是又提醒了一下,道:“三郎,不如你先放我下来吧。这样我很碍你事的。”

三郎却道:“不碍事。你不要下来。”

谢怜忍不住道:“到底为什么不能下来?”总不至于这少年喜欢抱着人打架吧?

三郎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脏。”

“……”

谢怜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理由,偏生还说得这般认真,有点好笑,又有点难以形容的奇异之感,只觉胸口莫名微微发热,道:“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抱着我吧。”

三郎道:“未尝不可。”

谢怜那一句只是开玩笑,可三郎这一句却是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了,他一时竟完全不知下一句该接什么才好。几句话间,刻磨再次顽强不屈地在黑暗中发动了进攻。三郎分明双手都抱着他,却不知用什么方法,打得刻磨连连败退,边退边吼道:“那贱人让你们……”

这一句还没吼完,只听“咚”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躯体轰然倒下,竟是被打得直接倒地不起了。谢怜闻声忙道:“三郎,你先别杀他。我们要是想离开这里,恐怕还得从他口里问话。”

三郎果然没再出手,站定不动了,道:“本也没打算杀他。否则他留不到现在。”

罪人坑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片刻,谢怜道:“三郎,下面这些,是你做的吗?”

就算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可这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和杀气,还有刻磨方才那阵般悲痛愤怒的狂态,已经清晰地勾勒出这下面发生了什么。一阵静默,谢怜才终于听到了三郎的回答。

他道:“是。”

意料之中的回答。半晌,谢怜叹了口气,道:“怎么说呢……”

他思考了一阵,最终,语重心长地道:“三郎啊,下次再看到这样的坑,你千万不要再乱往下跳了。拦你都拦不住,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话,三郎似乎噎了一下。再开口时,语调有些怪异,道:“你不再多问点什么?”

谢怜道:“你还想我问什么?”

三郎道:“比如,我是不是人。”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这个么,我觉得没什么必要问。”

三郎道:“嗯?没必要吗?”

谢怜道:“嗯。有必要吗?是不是人,没什么关系吧。”

三郎道:“哦?”

谢怜在他臂弯里抱起了手臂,道:“与人相交,看的是投缘不投缘,相性如何,又不是看身份。我若喜欢你,你便是乞丐我也喜欢;我若讨厌你,你就是皇帝我也讨厌。不应该是这样吗?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所以,没必要问吧。”

三郎哈哈笑道:“嗯,你说的真是非常有道理。”

谢怜道:“是吧?”也跟着哈哈笑了两声。笑着笑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之间,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居然就这样一直被三郎抱着,而且最可怕的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

这可真是要人老命了。谢怜轻咳一声,道:“那个,三郎啊,这种小事我们以后再说。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吧?”

三郎似乎笑了一下,道:“等一下。”

他抱着谢怜,似乎是往下走了一段路,这才轻轻放下了他。谢怜落地,踩到了一片坚实的土地,道:“多谢你啦。”

三郎并无表示,谢怜道了谢,抬头向上望去。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极为美丽,只是被框在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内,令人联想到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