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想通了这层关节,严争鸣就明白,自己该下山游历一番了.
水深火热,可以锻肉体,欢愉离恨,可以锻精神.
扶摇木剑虽是入门剑法,却暗合凡人一生起落,这不是闭门造车能造出来的,他整天泡在扶摇山上的温柔乡里,恐怕千年一岁,万年也是一岁,永远合不上那道红尘翻滚的辙.
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种机缘巧合的点化,能知道自己瓶颈在哪里的,一般修行中人遇到这种情况,自然会欣喜若狂,逆流而上,以待破壁.
可严少爷他是一般人么?
"下山游历"四个字只在他那花瓶似的脑袋里闪现了一瞬,随即就被山下种种风餐露宿、羁旅不便的臆想给淹没了.
一提起下山,光是想起要带多少行李,严争鸣都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一身的懒筋全出来造反,死活绊着他奔向前程的脚步.
"游历?"最后,少爷心有天地宽地忖道,"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瓶颈就瓶颈,管它呢."严争鸣下定了决心,他打算忽略剑法中那点生涩与不顺畅,反正剑招记住了,他就全当自己学会了,明天就问师父学第四式.
这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大师兄,心安理得地偷起懒来,他挥手打出几颗小石子,帮着师父将爬到树上用木剑掏鸟窝的四师弟打了下来,方向精准,力道得当.
严争鸣看着趴在地上嗷嗷乱叫的韩渊,自觉功夫已有小成,可以不必太过较真了.
过了午,师父和弟子们之间一天的相互折磨终于结束了.
除了大师兄以外,其他人各回各院,吃饭休整,下午各自用功------不愿意用功的可以在山上跟猴子们玩耍.
木椿真人对弟子一概放养,只是嘱咐他们遵守门规,每月逢初一十五的夜里老实点,不要在山间乱窜.
只有严争鸣下午还要留下来继续对着师父那张老脸.
眼见道童们陆续将木头与刻刀搬来,李筠就对他的两个新师弟解释道:"那就是符咒,符咒分为明符和暗符,明符就是这种刻在什么东西上的,最常见的是木头,如果是高手,金石之类也能作为材料,暗符就厉害多了,水与气,甚至心念都能成符咒------不过那都是传说了,谁也没见过,估计得是大能才做得到."程潜装作毫不好奇,其实已经竖起了耳朵.
毕竟符咒是仙器的根本,而仙器是寻常百姓对修仙最直观的印象.
韩渊自来熟地凑上去问道:"二师兄,什么是大能?"李筠冲他露齿一笑道:"在世的哪个敢称'能',真大能早都升天了."韩渊对大师兄没什么好印象,但也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何况小叫花不像程潜那么要脸,记仇也记得不深,一包松子糖足以让他一笑泯恩仇.
他有点艳羡地看了看严争鸣那自由散漫的背影,屁颠屁颠地问李筠:"那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能学刻那个?""我们学不了,"李筠摆摆手,故作遗憾地说道,"要学符咒,得先有气感------你不要问我什么是气感,我也不知道,不过师父说是一种能沟通天地的玄妙感觉......师父么,你以后就明白了,不必太在意他说的话,在意了你也听不懂."李筠是个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笑起来则越发不像好东西,他说到这,故意停顿了片刻,继而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不过有人终身都感觉不到气感的,有些是因为资质不好,还有些是运气不怎么样."韩渊听了脸色一紧,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那真是可惜.""当然可惜,"李筠道,"没有气感,我们将这木剑练得再好,也就只是强身健体,没什么大用."先开始,程潜听了李筠的话,并没有走心,因为他心里已经认定了严争鸣是个绣花枕头,严争鸣都能在七八年之内混出气感来,他要是还不如一枚枕头,不如趁早死了求仙问道这条心,回去种地做小买卖.
可是李筠说到这里,他那话里有话、话里带钩的劲却已经被程潜听出来了.
程潜回头对上李筠的目光,慢吞吞地开了口:"我听二师兄这个意思,怎么好像是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唤醒气感的?"李筠冲他笑了一下,连眉再眼全都弯了一弯,仿佛一对黑白分明的钩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程潜,只是看,却并不搭腔.
程潜才不上钩,漠不关心地说道:"哦,那太好了,祝师兄早日得偿所愿."要真有那么个锻炼气感的办法,李筠入门一年能不去做?分明是打着什么坏主意,要找个替死鬼以身试法.
这小崽子心眼恁多,李筠那双钩子眼抽了抽.
韩渊却是个坐不住屁的,闻言立刻追问道:"什么?什么方法?"李筠于是放弃了程潜,转头专门对韩渊卖起了关子:"不能说,违反门规."他嘴上说"不能说",语气却是"快来问".
李筠当着他的面挖了个斗大的坑,韩渊也配合得很,二话不说就一脚踩了进去.
韩渊仿佛在方才的大变蛤蟆中,已经与新结识的二师兄结为了莫逆,死缠烂打地一个劲追问,李筠"迫不得已","百般推脱不过",终于悄声道:"我看过一本书,记的是咱们扶摇山的风物,说这山下镇着大妖,每月朔望之夜------也就是初一十五------大妖的妖气与月相遥相呼应,山间清气与浊气激荡,会于山穴中,这时候在后山山穴那里,连未入门的凡人也能有气感呢."李筠话音一转:"当然,咱们掌门师父有命,众弟子每月初一和十五两夜禁出院门,山穴更是禁地,不能去的."韩渊听了若有所思.
李筠假模假样地劝道:"师弟们刚入门,可能还没开始诵读七七四十九遍门规吧?里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像小师弟这种好资质,千万要按部就班的修行,总有一天能有气感,犯不着整天惦记着走捷径,违反门规,是吧,三师弟?"程潜皮笑肉不笑地接话道:"二师兄说得对."
李筠:"......"
李筠自上而下的打量了程潜一番,他这不爱说话的三师弟仿佛还没到长个子的年纪,又瘦又小,一低头谁也看不见他的脸.
李筠一时间有点弄不清楚,这三师弟究竟是年纪小胆子小,不善言辞,还是该长个子的地方都长心眼去了?
程潜这句附和噎得他有点进退维谷,李筠勉强笑了一下:"三师弟真是乖巧."不远处,严争鸣接过道童递上来的一碗桂花酸梅汤,一抬头刚好看见了这一幕,他一向觉得李筠这小子心术不正,生生在他呲牙笑的时候,从二师弟的双眼里看出了一对鬼胎.
严争鸣突然心血来潮,偏头对旁边的道童说道:"你叫那个小的......那个最矮的小孩,我又忘了,叫什么来着?"道童诚惶诚恐地回道:"那是三师叔程潜."
"啊,就他,"严争鸣点点头,"让他等我一会,等我练完符咒,就说师父让我指点他剑法.""让他指点的时候他一声不吭,这会又打起为师的旗号了."木椿真人闻言慢悠悠地想道,但他抬眼看了严争鸣一眼,并没有开口拆穿------少爷在偌大的山头上长这么大也挺寂寞,难得有个小孩能陪陪他.
道童小跑着前去传了话,程潜听了未置可否,只是觉得大师兄可能是吃错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