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锁头印(四)(第2/3页)

有说国师似乎在修闭口禅,终日不言不语,冷得仿佛天山雪,吓得伺候的人终日提心吊胆,也不知自己做得对是不对,好是不好。还有说国师练了邪术,每隔一些年,便会领一两个有据说有佛性有慧根的小儿回去,但是过一些年,那些小儿便消失无踪了。有人猜测兴许是被国师炼成了药人,或是别的什么邪物,并信誓旦旦地说国师所住的地方时不时会有股血腥味,听得人不敢细想,毛骨悚然。

这些传言都寻不着一个确切的源头。毕竟没人敢顶着真名真姓出来嚼一朝国师的舌根,况且以往明着对抗国师的一些人,最后都没得善终。

因此,百姓们便更信了那些传言。

再加上国师虽然确实平息过不少天灾人祸,但每每平息一次祸乱,随后都会有些古怪的事情接连发生,以至于老百姓们对国师畏惧更多,总觉得他算得上是一代妖僧了,说不准哪天一个邪病发作,便没人制得住他。

今年冬至的祭天仪式,国师难得的没有露面。只因先前有传闻,说他突遭大劫,不得不闭关潜修。往轻了说,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往重了说,连祭天都不出面,那必然攸关生死,说不定寿数快尽了呢!

对此,百姓们暗地里没少拍手叫好。

早几十年,与国师相关的传言还不曾在坊间流传开的时候,举国各州府寺庙香火格外旺,连带着僧人在民间的待遇都好了不少。但自打那些流言传开了,僧人的形象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要做法事或是除妖驱邪时,还得捏着鼻子去寺庙里请人,但平日无事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看见僧人就绕道,最好别打上交道。

但这都上门了,总不能将人赶出去,况且玄悯又生了副好皮相。老板娘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又缓了缓脸色,将手里的绳结放在柜面上,起身招呼道:“这位师父是要……购置成衣?”

老板娘心里直犯嘀咕:这和尚的僧衣还要来成衣铺子买?

玄悯也不多做解释,“嗯”了一声,便径自扫了一圈铺面里打出样式来的衣袍。

老板娘默默紧了紧手炉,心说这僧人性子还真是冷,冻得人想热情也热情不起来。

她用手肘捅了捅算账的老板,道:“别拨弄算盘珠子了,待会儿再算,先招呼人。”

老板是个慢性子,揉了揉腰眼,便抬起头,用慢悠悠的语调道:“小师父要何种样式的成衣?僧衣小店没做过,但若是需要,也可以连夜裁制一件出来,只是得丈量一下师父的衣袍尺寸。”

“不必。”玄悯答道。

老板娘:“……”总是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这生意让人怎么做?

玄悯一看便是个没进过这种店铺的人,一身白袍站在铺面里,颇有些格格不入。他也不多挑,顺手翻了翻近处的两间冬袄衣袖,扫了眼大致袖长,又粗略回想了一番那孽障变回人形时的身长模样,打算随便要上几件。

结果盘在他腕上的那位祖宗不乐意了。

“这袄子厚得能去堵城墙眼了,穿上了下地就能滚。”薛闲嫌弃得不行,“反正我是不要,买回去你自个儿穿去吧!”

他也知道在这铺子里不能太过放肆,声音压得很低,瓮瓮的顺着衣袍间隙传进玄悯耳里。

老板娘抱着手炉打量了玄悯片刻,目光又跟着他的手落在了那几件袄袍上,顿时了然:“师父是帮人买?”

玄悯“嗯”了一声,依旧兀自看着那些成衣。

“可有什么要求喜好?”老板娘想了想,又道,“冒昧问一句,是帮什么样的人买?兴许我们也能帮忙推荐几件。”

玄悯目光落在一件……颜色颇为伤眼的袄子上,回想了一番薛闲皮闹起来一地鸡毛的性子,挑了个简略的形容:“雉鸡精那样追着人啄的。”

老板娘:“……”

薛闲:“……”

慢性子老板有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他指着那件辣眼睛的袄子道:“师父面前那件袄子就不错,颜色亮,看着新鲜。”

混了一堆颜色,仿若刚从一只山鸡身上剥下来的,当真合适。

薛闲幽幽地道:“你约莫是不想活了……”

最终,在这祖宗连掐带咬的威胁下,玄悯还是帮他买了三套成衣。一水儿的黑色,薄得跟玄悯自己身上的僧衣差不多,放在柜面上时,跟玄悯那身奔丧服刚好凑成了一对黑白无常。

老板娘给他包起来的时候,面色颇为一言难尽,似乎觉得光看着都冷,忍不住抱紧了自己手里的暖手炉。

玄悯把银子放在柜面上时,她更是嘴角一抽。心说这僧人大约没怎么出过庙门,对市井物什的价格真是半点儿没数。在这县里买间宅子不过才二十多两银子,哪有买三件衣服就往外扔这么多钱的。

老板默默拎起小铜秤称着银子分量,一边指使老板娘给玄悯拨找铜钱。

玄悯手搁在柜面上时,薛闲刚巧看到了柜面上的绳结。

他盯着那完成了一半的绳结看了片刻,用爪子戳了戳玄悯,趁着那对夫妇没注意,一溜烟爬到玄悯脖颈边轻声道:“意外之喜,你看那绳结,像不像石锁底下雕着的那个图纹?”

那石锁着实沉重,总不能带着四处跑动。玄悯便借了陆家的一点儿简陋工具,将那石锁底端的图纹拓了下来。薛闲在玄悯的暗袋里呆久了,简直把那处当窝了,有点儿什么都毫不见外地往里塞,包括拓好图纹的纸,以及他在江底卷来的那一些铁牌。

好在都是些小而轻巧的东西,否则玄悯的僧袍都得坠坏了。

玄悯从暗袋里摸出那张纸,不动声色地对照了一番——

纸上的纹样像个古怪的图腾,圆形,顶上趴着个张着脚的虫兽,也不知是蝙蝠还是什么,下面是卷云纹。

绳结编织出来的效果和雕刻出来的毕竟有些差异,乍一看并非一模一样,但仔细辨认一番,确实相像。只是雕刻的虫兽古朴中透着一股子狰狞感,但绳结编出来的却颇为圆润,温吞了许多。

玄悯和薛闲从没见过这种纹样,甚至已经做好了难以查找的准备,却没想居然这么快就有了些眉目。

“这绳结是缠来做什么的?”玄悯收起薄纸,点了点柜面。

老板娘正依照老板的话数着铜板,闻言“哦”了一声,答道:“保平安顺遂的福寿结。”

她抬头看到玄悯的神色,又补充道:“不常见是不是?这纹样是我前些年学的,我在别处也没见过,但是真的灵。我儿带着这绳结,挡了几回灾了,只是绳结总坏。”

玄悯:“从何处学来的?”

“石头张的媳妇儿。”老板娘说完,又想起玄悯多半不是本地人,解释道:“石头张是咱们县里有名的石匠,雕工了得,被不少京师里来的老爷请去过。他媳妇儿是个手巧的,喜欢编些漂亮玩意,我从她那儿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