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像我这样无害的少年

  阮大鹏身高一米八五,高鼻薄唇,眼神真挚,笑容温暖,人人都以为他是模特,其实他竟然是个护士。

  四年前他阴差阳错地陷落在护理专业,大学期间谈了一打女朋友,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夹着尾巴回到生他养他的八线小城市,赋闲半年。随后他痛定思痛,光荣地加入了我国目前职业尴尬度最高的人群,他们是男护士,男幼师、男保姆、男妇女主任、男妇产科大夫……

  其实男护士极受医院欢迎,阮大鹏就曾经被几十家公立医院抢着要过,也在一家三甲医院待过两个星期。可是他和副院长的公子打架,把人家的肩膀给卸了。

  被公立医院开除后,经人介绍,他跑到姨夫的侄女婿的连襟操刀的民营医院上班,在泌尿肛肠科替老少爷们儿备皮,一时间阅鸟与菊花无数。

  后来他申请换科室,虽然姨夫的侄女婿的连襟已经走穴到别家去了但领导还是尽量客气地问:“你想换哪科啊?”

  阮大鹏深思熟虑后说:“那就去个少女健康科吧,最近十几年妇科病发病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小,我很忧心啊。”

  领导揪他出门,指着医院大楼,大楼上镶着杀气腾腾的六个巨字——“猛刚男科医院”,旁边有条幅注解:前列腺、性功能障碍、生殖感染、男性不育……领导拱拱手说:“你另谋高就吧!”于是阮大鹏再次失了业。

  后来这位小领导养了很长时间的伤,因为得罪了阮大鹏就是得罪了阮大鹏他妈,而作为一名泼妇,阮大鹏他妈——阮女士,横行乡里几年,乃是一方雄主。十五年前,阮大鹏他爸爱上了狐狸精,被他妈发现后吊在房梁上毒打,打得一身肥肉乱颤,大半个县城都听得到他爸的惨叫。被打得晕过去,用凉水泼醒了,接着打。虽然他最后和狐狸精双宿双飞了,但因为时刻受到生命威胁,不得不背井离乡逃亡越南,又辗转老挝、缅甸、柬埔寨、泰国等地,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能再踏上故土半步。

  阮大鹏再度失业回家,任督二脉都要被他妈打通了。

  但妈妈毕竟心疼儿子,又托人给他介绍了个医院,也是民营的,听说效益好得惊人,普通护士一个月也能拿大几千,而且工作轻鬆,加班少,基本不用上夜班。

  阮大鹏不愿意去,他妈便一边武力相逼,一边以死相逼。他听说这家医院叫作“美芙洛”,觉得不太对劲,到那儿一看,果然是整形美容医院,还兼营妇科保健。

  他转身就要溜,想到回去要面对烧得通红的火钳,只好又硬着头皮往里走。

  前台妹妹和负责面试的主管对他倒是十分热情,因为这厮皮相好,极帅。主管还说要聘请他当医院的形象代言人。当然他首先要取个韩国名字,因为现在的顾客只吃这一套。主管问他:“‘朴金贤,怎么样?”

  阮大鹏问:“我长得像韩国人?”

  主管说:“不像,但我们可以把你整成那样。”

  阮大鹏说:“贵院到底是缺护士还是缺韩国人?”

  “缺护士。”主管说,“尤其缺手术室的护士。”

  阮大鹏跟着主管转了一圈,发现这宝贝医院也只有手术室需要护士。医院有六大美容中心,分别是整形、抗衰老、无创、皮肤、舒养和口腔,除了整形、口腔能和正规医学搭上边,其余都属于美容院的经营范畴。尤其是舒养美容中心,专营泡澡SPA,据说能保养卵巢。

  他跟着主管参观手术室,因为有手术正在进行,最外层的门封闭着,他们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一间手术室,一间开着,一间关着,从开着门的那间可以看出设备相当先进,绝不亚于任何三甲医院手术室楼上还有住院病房。整形医院里通常只有大手术才需要住院,比如削骨磨腮什么的,但敢做这种手术的都是真的猛士,不是天天能碰见的。阮大鹏倒是碰见一个,她大概是刚做完,纱布包得跟刚从战场上下来一样,脑袋肿得老大,不时还吐上一口血水。

  病房里有两个刚从护校毕业的小姑娘,但是姑娘A的心理素质有问题,一进手术室就晕;姑娘B孺子不可教也,中专肄业,怎么都通不过护士资质考试,按道理连病房都不能管,好在她是院长的表侄女。

  主管告诉阮大鹏,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月工资一千元,五险一金都没有,可一旦通过了试用期正式录用,那就一步登天了。医院是多劳多得,尤其在手术室工作的护士。

  阮大鹏还能有什么选择?于是他坐下来,和主管面对面签了个简单的试用期合同。

  阮大鹏他妈已经在家磨了一下午的刀了,见儿子垂头耷脑地回来了,举刀就要砍,却惊喜地发现这小子找到活儿干了!她赶紧拉着儿子去吃火锅,点了一桌子牛羊肉,硬逼他补充蛋白质。

  第二天阮大鹏准时到班,全院轮流来探视他,直到保洁阿姨和电工师傅都看过后满意而去,他才能坐下来歇口气。今天病房有护士姑娘B守着,于是护士姑娘A过来陪他。从A口中得知,医院里正儿八经有资质的护士只有三四个,其余的均是水货——有美容院出身的,有大街上聘的,有中专学校里找的……毕竟护士也是由正规医学院培养,不在公立医院追求进步,跑到这儿来混日子的都是奇葩。

  A个性开朗,脸圆话多,叽叽呱呱的没个歇的时候,半个小时她讲完了医院一年多的八卦。

  后来又有个人来“瞻仰”阮大鹏。他是个医生,大概刚从手术台下来,衣服虽然换了,但口罩还没摘,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他比阮大鹏矮半个头,很年轻,两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堵着门肃穆地看了五分钟,就走了。

  阮大鹏被他看得浑身发麻,问A:“这瘪三是谁?”

  A说:“嘘——小心别让他听见了这个人你惹不起。”

  A貌似熟读《红楼梦》,解释说:“我们医院虽然小,但和荣国府一模一样,就像一只洋葱,正经主子只有洋葱芯里的那几个,其余的都是洋葱那奴才,只不过有些是一个月拿一两银子的大奴才,有些是一个月拿五百钱的小奴才。”

  阮大鹏问:“刚才那人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