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乔伊斯的眼睛

既然西茜的麻烦已经解决,我希望从此一切都能一帆风顺,至少,比以前稍微顺利些,但是,情形正相反,一个比我们过去所有的麻烦都要更巨大的灾难正等着我们:乔伊斯用眼过度,现在患上了严重的虹膜炎。

有一天,他的孩子们跑来找我,说“爸宝”需要立即见我(他们一直这样称呼他们的父亲)。我急忙赶到他们当时的住处,学院街上的一家小旅馆。我看见乔伊斯病倒在床上,情形非常痛苦,他的太太在照顾他,她的身边放着一桶冰冷的水,她不停地替换着敷在他眼睛上的纱布,她已经这样做了好几个小时,看上去她早就累坏了。她说:“痛得实在不能忍受时,他就会站起来走来走去。”

我立刻就看了出来,虽然他的眼睛疼得要命,但是,他另有一桩让他更恼火的心事。他告诉我为什么他那么恼怒,原来,一个朋友刚刚带了位著名的眼科医生来看他,医生说他的眼睛必须立刻做手术,而且,医生已经派了一辆救护车来,要马上带他去医院。所以,他那么急着把我找来。他已经下定决心,不愿再像上次在苏黎世时那样,那一刀就是在他眼疾炎症最厉害的时候开的。他绝对不允许再发生同样的错误。他曾经听我提到过我的眼科医生,他请我把他找来,在另一位医生把他弄到诊所去之前,请他到旅馆来为他诊病。

我连忙赶到和平街,我的眼科医生的诊所,就夹在那一排裁缝店当中。就这样,我冲进路易斯·博什医生(Dr Louis Borsch)的诊所里,他也是位美国人,以前他在塞纳河左岸曾经开设了一个专门为学生和工人服务的诊所,那时,他曾经为我看过病。现在,他非常耐心地听我讲述乔伊斯可怜的境遇,虽然我恳求他马上到乔伊斯的住处去看看他的眼睛,但是他说他很抱歉,因为乔伊斯已经是别的医生的病人,他无法前往他的病床边为他看病。看到我那么绝望,他说他可以为乔伊斯看诊,但是乔伊斯必须到他的诊所来。我告诉他乔伊斯病得根本起不了床,但是博什医生对我说:“你要尽快把他弄到我这里来。”

所以,我又急急忙忙赶回到旅馆,乔伊斯说:“那我们赶快去。”所以,诺拉和我就把这个可怜的人从床上弄起来,弄到楼下,弄到一辆出租车上。我们总算把他带到了城市另一头的诊所里,到了那里,他已经痛得几乎不省人事,整个人瘫坐在一把扶手椅上。

咳,候诊室里的那番等待!俯视着我们的是那些摆放在一架大钢琴上的许多镶着银框的王冠状的牌子,上面刻满了感激的话语。

最后,总算轮到乔伊斯了,在护士的帮助下,他走进医生的房间。

他早知道自己得的是青光眼,所以,医生的诊断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想知道博什医生觉得什么时候开刀最合适。医生说,他的眼睛肯定需要做手术,虽然延迟手术可能会让他的视力受损,但最好的选择还是等虹膜炎的炎症消下去后再开刀。他又说,其他的专家可能会有不同意见。在炎症如此厉害的时候开刀,如果手术成功的话,那么他的视力会完全恢复,但如果手术不成功,那么他就可能完全丧失视力。博什医生说,他是不愿意去冒这个险的。

医生的这番话正是乔伊斯想听的,他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并且立刻决定换医生,把自己交给博什医生负责。等到他的虹膜炎好些后,他就会做手术。

博什医生师从一位著名的维也纳专家,他自己也颇有声誉。许多年来,他专心致志地照顾乔伊斯的健康,而且,他的费用一直非常低。有一次,乔伊斯给我看了博什医生的账单,上面的数目是那么小,简直让乔伊斯觉得医生小看他了。博什医生竭尽全力对付乔伊斯可怕的眼疾及其并发症,想方设法不让它再严重下去。但是,乔伊斯还是渐渐失去了视力,有些人因此而怪罪博什医生,其实那是不公平的。

最后,为了保住仅剩下的那一点点视力,乔伊斯又回到了苏黎世,去阿尔弗雷德·冯特医生那里就诊,冯特医生是欧洲最有权威的三位眼科医生之一。乔伊斯已经知道关于冯特医生的许多信息,他还告诉我冯特医生发明的一种仪器。这些仪器都是在柏林生产的,因为每一台仪器都是为了某个手术特地定做的,而且绝对不会使用第二次,所以,每次都只生产一台,价格是一百美元,而且,如果冯特医生发现上面有一点点缺陷,他就会弃之不用。

乔伊斯也向我叙述了冯特医生对每个病例的具体处理办法,他首先绘制一张要做手术的眼睛的“地图”,然后认真研究,直到他把这个眼睛的“地理情况”烂熟于心。乔伊斯的问题是他的眼睛上面遮着一层不透明的膜,手术时要将仪器插入进去,打开这层膜,这样,他就能看见了。

等他在苏黎世做过手术之后,乔伊斯来看我,我注意到他已经能够分辨物体的外形,走来走去时也不会碰到东西,而且,在一副眼镜和两副放大镜的帮助下,他也能阅读大字体的读物。哎呀,当然也还要靠伊厄威克先生[1]!乔伊斯向来对于声音极度敏感,所以,从那以后,他肯定基本上都要靠着他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