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个夏天过了不到一年,英国人离开了我们的土地。希伯来国家成立了。建国的那个夜晚,阿拉伯军队从四面八方攻打它,但是它进行战斗,打赢了。从那以后,它一次次战斗,又一次次赢得了胜利。我妈妈,曾经在哈达萨医院学习护理,在设于施伯莱特报摊旁边的急救站照顾伤员。夜晚,派她给死者家属下死亡通知,和她一起的还有年轻的玛格达·格里皮尤斯。在和伤员与死难者打交道的空当,她住在慈善学校,照顾她的孤儿们。夜里,她在储藏室的一张行军床上睡两三个小时。她几乎就不回家。在战争期间的几个月,她开始抽烟。从那以后,她一直抽烟,表情有点苦涩,好像香烟让她反胃。爸爸继续创作标语,可是现在他也给战斗部队起草宣言和传单。他还参加了一个速成班,学习使用迫击炮。他抬起眼镜腿儿,让眼镜斜着,这样镜片就有点低了。他认真负责地、符合逻辑地、准确无误地拆卸、上油、重新组装国产迫击炮。他严格地拧紧一个又一个螺丝钉,仿佛正在为他的书加个至关重要的注释。本·胡尔、奇塔和我装了几百个沙袋,帮助挖战壕。在耶路撒冷遭到围困、受到外约旦王国猛烈炮火袭击的日子里,我们猫腰从一个阵地跑向另一个阵地,传递情报。一颗炮弹把一棵橄榄树拦腰炸断,掀掉了西诺皮斯基兄弟中弟弟的头,当时他正和哥哥坐在橄榄树下吃沙丁鱼。战争结束后,哥哥搬到了阿富拉,杂货商店由奇塔的两个爸爸共同掌管。
记得十一月末的那个夜晚,收音机中宣布联合国在美国一个叫成功湖的地方,决定让我们建立一个希伯来国家,即使是个分成三块的小国。爸爸凌晨一点钟从布斯泰尔博士家回来,他们都聚集在那里听收音机宣布联合国的投票结果。他弯下腰,用温暖的手抚摸我的脸庞。
“醒醒。别睡了。”
说着,他掀开我的被单,和衣上床躺在我身边。(他总是极其严格地主张,人不能穿平时的衣服上床。)他默默地躺了几分钟,仍然抚摸我的脸庞。我几乎不敢呼吸,突然他开始说起以前从未在家中提及的事,因为那是禁忌,说起我一直知道禁止问起的事情。你不可以问他,不可以问妈妈,通常,我们有许多事情,说得越少越好,事情也就了结了。他用忧伤的声音给我讲起他和妈妈在童年时代住在毗邻波兰的一个小镇上的情形。住在同一街区的恶棍们凌辱他们,野蛮地殴打他们,因为犹太人都很富有、懒散和狡猾。他们有一次在班上剥光他的衣服,是在健身房,是用暴力,当着女孩子的面,当着妈妈的面,笑话他受了割礼。他自己的父亲,也就是爷爷,后来被希特勒杀死的祖父,身穿西装、佩戴丝绸领带前去向校长告状,可是他离开时,恶棍们把他抓住,也用暴力剥光了他的衣服,是在教室,当着女孩子的面。依然用一种忧伤的声音,爸爸这样对我说:
“但是从今以后,将会有个希伯来国家。”他突然拥抱了我,不是轻轻地,而是热烈地。我的手在黑暗中打到了他高高的额头上,我的手指碰到的不是眼镜,而是泪水。我从来没看到爸爸哭过,无论在那个夜晚之前还是之后。实际上,即便那时我也没有看到,只有我的左手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