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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卡赖亚大街下方的那座楼里有四套房子。纳哈里埃里家的房子坐落在一层阴面。窗子冲着一个废弃了的后院,后院有一部分铺了地砖,另一部分冬天杂草丛生,夏天遍是蓟草。院子里也拉上了晒衣绳,有垃圾箱,火后遗痕,一个旧包装箱,瓦楞铁披棚,住棚节棚子毁坏后留下的木头材料。墙上开着淡蓝色的西番莲。

套房里有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进门的走廊,两个房间,还有八九只猫。午饭后,伊莎贝拉老师和她的丈夫、出纳员纳哈里埃里把第一个房间当成他们的起居室,夜里,他们,还有他们的猫兵团睡在第二个小房间里。他们每天早晨都早早起来,把所有的家具推到走廊里,在每个房间里放上三四张课桌,三四条长凳,每条长凳上可以坐两个孩子。

这样,从早上八点到中午,他们家就成了儿童王国私立小学。在整个小套房所能容纳的儿童王国私立小学里,有两个班级,两个老师,第一级有八个孩子,第二级有六个孩子。伊莎贝拉·纳哈里埃里是这所学校的拥有者,身兼校长、仓库保管员、会计、教学大纲制订者、主管纪律的军事长、校医、管理员、清洁工、一年级老师,负责一切日常事务的活动。我们始终叫她伊莎贝拉老师。

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块头很大,声音洪亮,人很快乐。嘴唇上方有一颗毛茸茸的黑痣,像只迷路的蟑螂。她生性易怒,好激动,严格,然而却有着一副大大咧咧的好心肠。她身穿那件朴素宽大、有许多口袋的印花棉布女士礼服,就像一个体格粗壮、目光敏锐、来自犹太小村庄的媒婆,只要用她那富有经验的眼睛看上你一眼,问上一两个有针对性的问题,就可以里里外外对你做出估量。只要一会儿的工夫,她就可以把你了解个底儿掉,洞察你所有的秘密。当她盘问你时,那双仿佛剥了皮的红手会在她数不清的口袋里焦躁不安地来回摆弄,好像就要给你拉出来一个完美的新娘,或者是一把发刷,或者一些滴鼻剂,或者至少一块干净的手帕,擦去你鼻子上那让人尴尬的绿色鼻屎。

伊莎贝拉老师也养猫。不管她去哪里,总有一群令人羡慕的猫围在她脚跟团团转,偎依在她裙子的皱褶里,阻止她走路,险些把她绊倒,它们对她如此忠诚。猫的颜色多种多样,爬到她的衣服上,躺在她宽阔的肩膀上,蜷缩在书筐里,像只要抱窝的母鸡卧在她的鞋上,歇斯底里地嚎叫打斗,以争夺卧到她胸前的特权。在她上课时,猫比孩子还多,它们保持绝对的安静,不扰乱课堂,像狗一样温驯,像有教养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年轻女子,它们卧在她的书桌上、大腿上,卧在我们的小腿上,卧在我们的小书包上,卧在窗台上,以及装有体育锻炼器材、艺术和手工制作装备的箱子上。

有时,伊莎贝拉老师一只接一只地训斥它们。她会朝一只猫或另一只猫挥动手指,威胁说如果它不立刻改变自己的行为,就会拧下它的耳朵或揪下它的尾巴。而这些猫呢,总是立刻就对她无条件地服从,没有任何怨言。“杰鲁巴拜尔,你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她会突然大叫。某个小可怜儿会立刻离开她书桌旁的地毯上挤作一团的猫群,悻悻地走开,肚子简直碰到了地板,夹在两腿间的尾巴和两只耳朵使劲儿地下垂,径直走到屋子的角落。所有的目光——孩子的,还有猫的——都集中在它的身上,见证它蒙受羞辱。于是遭呵斥者将会爬回角落里,可怜,屈辱,羞愧难当,为自己的过失悔恨不已,也许谦恭地寄希望于那某种表示暂时缓解的最后时刻。

可怜的家伙从角落里用满怀负疚与恳求的目光看着我们,那目光令人心碎。

“你这个该死的孩子!”伊莎贝拉老师轻蔑地冲它咆哮,接着会挥挥手原谅了它:

“好。够了。你回来吧。但是记住,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

她用不着把话说完,因为受到宽恕的罪犯已经像个追求者,决定摇晃脑袋来施展魅力,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欣喜之情,翘起尾巴,竖起耳朵,那双精巧爪子的肉掌富有弹性,意识到它魅力的秘密力量,用爪子制造令人心碎的效果,它的胡须闪闪发光,皮毛光亮,有点直立,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佯装圣洁的狡诈,好像在朝我们使眼色,与此同时信誓旦旦: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比它更圣洁更正直的猫了。

伊莎贝拉老师的猫受训过有效的生活,它们确实有用。她训练它们给她拿来铅笔,一些粉笔或者从衣柜里拿出一双袜子,或者是衔回藏在某件家具下面的一把掉了的茶勺;站在窗边,要是熟人走近了,就发出认识此人的叫声,一旦看见生人,就发出警觉的嚎叫。(多数神迹奇事并非我们亲眼所见,但是我们相信她。要是她告诉我们她的猫能够做纵横填字游戏,我们也深信不疑。)

至于纳哈里埃里先生,伊莎贝拉老师的小丈夫,我们几乎从未见过他。他通常在我们到来之前便去上班,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如果他在家里,他就得待在厨房,我们上课时他在厨房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倘若不是他和我们偶然未经允许便去上厕所,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发现纳哈里埃里先生实际上只是杰茨尔,合作社商店里那个面色苍白的收银员。他差不多比夫人年轻二十岁,要是他们愿意,可以被视作一对母子。

偶尔,当他不得不(或竟敢)在上课的时候叫她时,或许因为他把牛肉饼烧焦了,或许因为他烫伤了自己,他不叫她伊莎贝拉,而是叫妈妈,她的猫群可能也这么叫她。而她呢,管她年轻的丈夫叫一些鸟名:麻雀,或金翅雀,或歌鸫,或刺嘴莺。只是不叫纳哈里埃里名字的字面意思——鹡鸰。

有两所小学,小孩从我们家走到那里用不了半小时。一个太社会主义,一个太宗教。“伯尔·卡茨尼尔孙劳动者儿童教育之家”坐落在哈图里姆大街尽头,屋顶上一面工人阶级红旗与国旗并肩飘扬。他们在那里举行列队行进和其他仪式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师生们都称校长为“同志”。夏天,老师一身卡其布短打装束,穿《圣经》时期的凉鞋,在院子里的菜园培养学生从事农耕生活,亲自体验做新农村的拓荒者。在车间里,学生学到了生产技能,像木工活、铁匠活、建筑、修理机械和锁头以及某些吸引人的精密机械。

孩子们在课堂上喜欢坐哪里就可以坐哪里,男孩和女孩甚至可以坐在一起。多数人身穿蓝汗衫,胸前系着标志着两种青年运动的红白飘带。男孩子们一身短打装束,跷着二郎腿,女孩子们的短裤也短得让人不好意思,结实地绷在她们那富有弹性的大腿上。学生们甚至对老师直呼其名。他们学习算术、故乡研究、希伯来语和历史,但也学习犹太人在以色列地的定居史、工人运动史、集体农庄准则,或者是阶级斗争进程中的关键性阶段。他们唱各种工人阶级颂歌,从《国际歌》开始,到《我们都是拓荒者》和《蓝汗衫是最精美的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