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第5/6页)

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用手巾擦拭男人的肩膀。

男人喉结滚动,靠在组子身上,脸忽然绷紧,组子一个踉跄。

素子以为组子踩到了男人的脚。男人退后两三步,冲向门外,消失了。他手里似乎拿着一个闪光的东西,一瞬间素子没看出来是什么。

觉得不太对劲儿,素子站起身来,组子笑出声来。

不,她像是在笑着自言自语。

“我,被扎到了。”

她的左胳膊上流出血来,白色的浴衣染上了血迹。

就像在看电影低速回放,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接下来,是尖叫声和来来去去的人。

八木泽叫来急救车,又打电话给110。素子连声叫着:“布!布!血要流出来了!用布巾压住伤口。”

客人追着男人跑出店门。

只有数夫跟众人不一样。

他像是被绳子紧紧捆住了手脚,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脸色发白,紧紧盯着组子的眼睛,呆立原地。不知情的人看见,准会以为受伤的是数夫。

“我不认识那个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我不知道。”

组子对着数夫低声辩解。

男人直接去了派出所自首。

听说,他默不作声地走进派出所,静静地把刀放在正在写日志的年轻警官桌子上,说:“给我一杯水。”

组子的伤痊愈需要十天。

刀正好伤到了大血管,流了很多血,肝也受到了影响。据说休息一周就可以到店里来了。

从警察局回来,八木泽亢奋不已。

“真过分。那个男人叫菊本,以前常去锦糸町那家店。迷上了我们家妈妈桑,坐在吧台边,对妈妈桑说,跟我结婚吧——我们就拿他当客人。也不能直接拒绝,只能含含糊糊地嗯呀啊呀好啊之类,敷衍敷衍,让他拉拉手,每天晚上都这样。那个男人就当真了。妈妈桑到这边来,伤了他的心——不过并没有真的起杀心。”

“太好了,没有大碍。”

约在医院门口碰头的素子和八木泽,坐上电梯去病房。

“不管怎么说,姐妹就是姐妹。我听说姐姐没事,眼泪都掉下来了。”

两人走出电梯,往正前方的护士站去问组子的病房。

“真不可思议。那眼泪,滚烫滚烫的。”

“毕竟流着同样的血啊。”

大概是护士们晚上正在检查体温,护士站里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正要出门,忽然听到组子的声音。

“我被扎也是理所应当的。”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能听见组子含混不清的声音。

“这世界上果真还是有神灵,我是遭天谴了。”

病房里的声音是从对讲机里传出来的。

“是十年前那件事的惩罚。”

在素子身后进来的八木泽,张大了嘴看着素子的脸。

“不对,不对。该受惩罚的是我哥,是我。”

是数夫的声音。

数夫的声音里,有素子从未听到过的激动。

八木泽伸出手,想按下对讲机表示工作中的红色按钮。

素子把八木泽的手拉到自己胸前,按到自己的乳房之中。

“是我哥的错,事到临头抛下你。”

“那我也不应该和弟弟做下错事。”

“不是错事。”

“是错事。虽说只有一次,世人看来就是个错误。”

“不对,那是美好的往事。”

素子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

“是我引诱你的。”

“不,是我。”

八木泽应该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颤抖了吧,真不甘心,素子还是想听下去。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必须忘掉,不然,素子就太可怜了。”

“我也觉得对不起她。但是,那次就像是被火钳烫过一样,烫伤还清清楚楚,没有消失。”

“我也是。比起这次受的伤,之前的伤更疼。”

“别再说了。”

“对,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谈话。不然,素子就太可怜了。”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沉默。

素子感到呼吸困难。

求求你们说话吧,什么都行。沉默反而催生了恐怖,让人坐立难安。

“你喜欢素子吧。”

“喜欢。”

语调一变,不再激昂。

这是数夫平常的声音。

“前几天,我们一起去拜八幡神。我在旁边看着她拜神时的肩膀,忽然流泪了。她到底在求什么呢?她这么努力,却从没碰到什么好事。这样下去,太可怜了。”

数夫好像还要说什么,对讲机断了。走进来的中年护士用公事公办的手势摁断了对讲机,奇怪地看着呆立在原地的二人。

素子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病房。她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她想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但却停不下来。十年前,数夫和姐姐共享了销魂一刻。

“吓了一跳吧。”

“我倒不吃惊。”素子说。

“我一直有预感。”

“怎么会变成这样?和姐姐有过关系的男人,哪怕只有一夜,也应该走得远远的。”

素子小声笑了,她问:“你滑过雪吗?”

滑雪的时候,斜滑降时,踏山下板的腿用力,身体一歪,就会掉落山下,一样的。

“不能往那边倒,越是这样想,越会往那边倒。”

“越是觉得这个人不行,越是被他吸引?”

八木泽点点头。

“也有这种事,不过……”

他停住脚步:“这样就抓不住幸福了。”

素子不说话,露出一个笑容。她不想哭,而是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姐姐是个美人,你也不错,好看的脸。”

八木泽第一次用这么温柔的口气说话。

两人在病房前停下脚步。

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组子左手吊着绷带,从床上坐起来,数夫坐在稍远一点窗边的椅子上,两人脸上都很平静。

素子用毫无芥蒂的爽朗声音叫道:

“啊,数夫,你在这儿啊。”

八木泽也兴冲冲地报告道:

“犯人,抓住了。”

素子把准备好的洗漱用品放在姐姐枕边,忽然闻到了那个味道。

一到夏天,她就缩起身子忍耐着,那个味道。一瞬间,素子以为是自己,不过她马上发现不是。

那味道,是组子身上的。

“姐,我去帮你拧拧毛巾。”

她半信半疑地嘀咕着:“有味道?”

姐姐哧哧笑着。

“我一兴奋就会有味道,我们家奶奶遗传的。这就叫隔代遗传吧。”

出了医院,黑暗中,街道的味道迎面扑来。

大工厂、街道工厂,都已经熄灯了。

车床、铣床,白天的热度已经冷却,安静地进入了梦乡。虽说已经入梦,却和白天一样散发着气味。和人一样,机器也会打鼾吗?还是白天的遗味在夜晚的黑暗中再一次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