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居心叵测的游艇主(第2/3页)

“或许是今天早上我和老先生的那番话,先生……”

“哈!是你让他产生了亲伯特伦的想法,对不对?”

“先生,用过早饭,斯托克先生特地叫我过去,问我是否曾在先生手下做事。他说依稀记得在先生纽约的寓所见过我。得到确认之后,他提了几件旧事,问我其中缘故。”

“卧室里的猫?”

“以及热水袋一事。”

“被偷的礼帽?”

“还有先生爬排水管那一桩。”

“你就说——”

“我解释说,罗德里克·格洛索普爵士对上述意外事件看法有失偏颇,然后一一讲述了来龙去脉。”

“那他——”

“似乎心中大悦,先生,大概觉得过去误会了先生。他说早该知道,罗德里克爵士的话不可信,还说对方不过是一个谢顶的老王什么,具体用词我一时记不起了。想来他写信请先生去用晚饭,应该是在这不久之后。”

我心满意足。每当伯特伦·伍斯特看到古老的忠仆精神发光发热,他总是衷心赞许,并且将赞许宣之于口。

“谢了,吉夫斯。”

“先生言重了。”

“你做得很好。不过,从某个角度来看,斯托克老爹认为我疯了也好,没疯也罢,我并不以为意。我是说,他自家亲戚里就有一位喜欢倒立走路的先生,这种人哪有资格评论人家是不是心智健全,还敢端着架子,自以为……”

“Arbiter elegantiarum[1],先生?”

“不错。因此,从这方面看来,老斯托克怎么看我,我根本无所谓。耸耸肩就完事了。但这个先放在一边不提。我得承认,他改变初衷,倒是好事,所谓事有凑巧,我决定赴约,这封请帖正是……”

“Amende honorable[2],先生?”

“我想说橄榄枝来着。”

“抑或橄榄枝。这两个词词义几乎相差无几,私以为,法语表达用在此处或许更加恰当,其中暗含了愧疚之情、弥补之意。不过,先生喜欢‘橄榄枝’一词的话,也并无不是之处。”

“谢了,吉夫斯。”

“先生客气。”

“想必你知道,你这么一打岔,我已经忘了说到哪儿了。”

“抱歉,先生,恕我多嘴。如果记得不错,先生说到有意接受斯托克先生的邀请。”

“啊,对,很好。我决定赴约,管他是橄榄枝还是‘阿曼达’,根本无关紧要,都是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吉夫斯……”

“是,先生。”

“至于为什么决定赴约,我这就告诉你。因为这样我就有机会见到斯托克小姐,替扎飞说情。”

“明白了,先生。”

“当然这并非易如反掌。我压根不知道从何做起。”

“先生,我倒有个建议。假如小姐听说爵爷抱恙,想来会为之动容。”

“她知道扎飞身体好着呢。”

“自从两人分手之后,爵爷心力交瘁,因而抱恙。”

“啊!我懂了。悲痛欲绝?”

“先生所言甚是。”

“只想一死了之?”

“先生说得恰到好处。”

“她会起恻隐之心,是吗?”

“十有八九,先生。”

“好,那我就走这个路线。请柬里说晚上七点开席。是不是早了点?”

“我想此番安排是为了方便德怀特小少爷。这场宴会是他的生日宴,昨天我跟先生提过。”

“对呀,过后还有黑脸艺人表演,他们会到场吧?”

“是,先生。艺人班子会如期到场。”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跟班卓琴手聊两句。我有几个指法方面的问题想请教请教。”

“应该不难安排,先生。”

他口气好像有点僵硬,看得出,提起这个话题,他还是有些尴尬。我是说,触到了旧伤口。

那,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开诚布公直截了当,这是我的一贯看法。

“吉夫斯,我的班卓里里水平大有进步呢。”

“果然,先生?”

“要不我弹一首《爱情是什么呢》给你听?”

“不必了,先生。”

“你对我这件乐器仍然坚持己见?”

“是,先生。”

“唉,好吧。真可惜,咱们在这个问题上意见相左。”

“的确,先生。”

“算了,勉强不得。别往心里去。”

“不会,先生。”

“虽然很遗憾。”

“着实遗憾,先生。”

“好了,告诉老斯托克,我七点钟准时挽起秀发出席。”

“是,先生。”

“用不用写张客气的便条?”

“不必,先生。老先生吩咐说带句口信就可以。”

“那好咯,你去吧。”

“遵命,先生。”

晚七时整,我如约登上游艇,把帽子和轻便的外套随手交给经过的水手哥。此时此刻,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各种情绪都在胸中激荡。一方面,扎福诺·里吉斯清新的臭氧让我食欲大增;回想起纽约的经历,我知道J.沃什本·斯托克从不亏待餐桌上的客人。但另一方面,有他在场,我从来就没办法所谓地处之泰然,尤其是这会儿,我心里更是没底。不妨这样说吧:肉体的或者物质方面的伍斯特对这桌酒宴翘首以盼,但精神方面的他却有点打怵。

根据经验,上了年纪的美国先生分两种。第一,心宽体胖、架着角质框眼镜型。这种是友好的代名词,把你当成最钟爱的孩子,还没等你反应过来,他已经摇晃起鸡尾酒调酒器,一边爽朗地大笑,一边灌你两盅,重重地拍你后背,再讲一个关于派特和麦克两个爱尔兰佬的方言笑话,总之一句话,让人如沐春风、陶醉不已。

第二种,即眼神冷峻阴郁、下巴见方型,这种人好像对英国亲戚总放不下心。他们可不是活泼鬼。永远心事重重,惜字如金,嘶嘶吸气,仿佛忍着剧痛。你一不留神和他四目相投,就如同磕到了生牡蛎。

在这第二类人士或者物种里,J.沃什本·斯托克可是终身副主席。

但是我很快发现,今天晚上,他收敛了几分。这让我放下了心头大石。他虽然说不上和蔼可亲,至少让人觉得努力了。

“伍斯特先生,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顿团圆饭,希望你没意见吧?”他跟我握过手后寒暄道。

“怎么会。多谢您好心请我。”我连忙回答。礼貌上咱们可不能输了人家。

“就你、德怀特和鄙人。小女偶感头痛,正卧床休息。”

情况不妙哇。这么一来,可以说是白来一场了。

“哦?”我问。

“只怕是昨天晚上出去有点累到了。”斯托克老爹眼中又浮现出那种狡狯。我听懂了言外之音:玻琳给“晚饭别吃了,回屋去!”了,一点不给面子。老斯托克可不是那种思想开明的现代派父亲。我以前就发现,他骨子里隐隐有种古老的清教徒式的郑重其事、顽固不化。简而言之,此君的家教观念就是严父出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