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一九九一年) 三(第2/2页)

爱丽丝的母亲全无胃口地把盘子推开。

爱丽丝坐在餐桌旁,头上包着一条毛巾,就像穆斯林妇女的头巾那样,这是为她在洗手间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却根本没有洗澡而打掩护。

她考虑了很久,不知是否要就这件事征求父母的意见。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要做的,她太想去做这件事了。

“我想在肚子上刺一个文身。”她终于开口了。

父亲把正在喝水用的水杯从嘴边移开。

“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爱丽丝说着,用挑衅的目光看着父亲,“我想去文身。”

爱丽丝的父亲用餐巾擦了擦嘴和眼睛,仿佛想要抹去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丑陋形象。然后,他精心地把餐巾叠好,铺回到膝盖上。他重新拿起餐叉,努力压制住已经烧遍他全身的怒火。

“我一点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说。

“你想文什么图案呢?我们听听。”母亲满脸不悦地插话道,但更让她生气的显然是酱汁里的奶油,而不是女儿的请求。

“一朵玫瑰,特别小,薇奥拉也有一朵。”

“拜托,这个薇奥拉是谁啊?”父亲带着很明显的讽刺腔调问道。

爱丽丝摇摇头,目光注视着餐桌的正中,觉得自己在家就是一个不被重视的人。

“薇奥拉是她的一个同学,”母亲费尔南达明显加重了语气,“我说,这个人她已经讲过一千遍了,足见你没有用心听。”

德拉·罗卡律师自负地看着妻子,那眼神仿佛在说:“又没人问你。”

“请原谅,我想我对爱丽丝班里的同学往身上画什么东西不感兴趣,”父亲最终宣判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文身。”

爱丽丝又把卷满一餐叉的面条送进了餐巾里。

“反正你不能阻止我,”她大胆地说,眼睛依然注视着餐桌中间空空的部分。她的声音因胆怯而变得不太连贯。

“你能再说一遍吗?”父亲问道,他没有提高音量,语气也照常缓和。

“你能再说一遍吗?”他的语速更慢了。

“我说了,反正你不能阻止我。”爱丽丝说着抬起头,但一点儿也不敢看父亲那深沉而冰冷的眼睛。

“你真的这么想吗?据我所知,你现年十五岁,这个账很好算,这意味着你还要受制于你的父母三年。”这位律师解释道,“过了这段时间之后,我们可以这么说,你就可以随便去丰富你的皮肤了,不管是用花,还是用骷髅或别的什么东西。”

律师先生低头朝着盘子微笑了一下,用叉子精心卷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

接着是很长的一阵沉默。爱丽丝用拇指和食指捋着桌布的边缘。她的母亲由于对晚餐不满而勉强吃着一根干面包棍,目光茫然地环顾着餐厅。她父亲假装吃得津津有味,嚼东西时颌骨都要做圆转运动,每吃一口,都要先闭上眼睛嚼两下,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爱丽丝决定加大反抗的力度,因为她真的很讨厌父亲,还因为当她看到父亲那副吃相的时候,连那条好腿也僵硬起来。

“没人喜欢我,你根本不在乎。”她说,“以后永远都不会有人喜欢我。”

父亲用疑问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吃饭,就像没人讲过话一样。

“你一点也不在乎是不是毁了我一辈子!”爱丽丝接着说道。

德拉·罗卡律师把餐叉停在半空中,吃惊地看了女儿好几秒钟。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声音略带颤抖地说。

“你再明白不过了!”爱丽丝说,“你知道,就是因为你的错,我才会永远这样。”

爱丽丝的父亲把叉子架在盘子的边缘,用一只手遮住双眼,就像在沉思什么。然后他站起身,走出了餐厅,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

费尔南达说:“噢,爱丽丝。”既未表示同情,也未表现出责备,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然后就随着丈夫到房间里去了。

爱丽丝呆滞地盯着满盘的食物足有两分钟的时间,直到索莱达过来收拾餐桌。她安静得像影子一样。爱丽丝把装得满满的餐巾塞进口袋,把自己反锁在了洗手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