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一九九一年) 六
关于丹尼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知道。说到底,丹尼斯认为这是他唯一一件真正值得别人关注的事情,因此他从未向任何人谈及此事。
他的这个秘密有着一个很恐怖的名字,它就像一块尼龙布一样,遮蔽住他全部的思维,使他透不过气来。他待在那里,脑子里反复思量着这件事,就像在考虑一桩他迟早都要为之付出代价的罪责。
在他十岁那年,他的男钢琴老师手把手地教他弹D大调音阶,当老师温热的手掌压在他的手背上时,他简直都无法呼吸了。丹尼斯把上身稍稍靠近双腿,以掩盖运动裤因强烈的勃起而凸出的轮廓。那以后,他一生中都认为那一刻才是真正的爱情,并且盲目地探寻着他生存空间中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与那次接触相贴合的感觉。
每当这些记忆占据他的头脑,以至于让他的脖子和手心出汗时,他都会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倒坐在马桶上猛烈地手淫。那种快感只能持续一会儿,而且只能覆盖他性器官周围几厘米的范围。然而,一种罪恶感却从天而降,落在他身上,就好像在用脏水淋浴一样。这些脏水透入他的皮肤,隐藏在他的脏腑中,就像屋漏吞噬着老房子的墙壁那样,让他慢慢地腐烂。
生物课上,在设于地下室的实验室里,丹尼斯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蒂亚切割一块牛肉,他要把白色的纤维组织与红色的分开。他很想摸一摸马蒂亚的那双手。他想知道,与他爱慕的男生进行这样一次简单的接触,会不会让那个深植于他大脑中的欲望肿块像黄油一样融解掉。
他们俩坐得很近,两个人都把小臂支在实验台上,一排透明的长颈瓶、烧杯和试管把他们和其他同学隔开,灯光在这排玻璃器皿上产生折射,使透过它们看到的东西完全变形。
马蒂亚聚精会神地做着实验,至少有十五分钟没有抬头了。他并不喜欢生物学,却仍以对待其他一切科目的严谨态度来进行这项实验。有机物质是如此龌龊而又充满缺陷,令他难以理解。这块湿乎乎的肉一直散发着活物的味道,除了让他有点恶心以外,并没有引起他别的什么感觉。
他用一把镊子挑起一丝细细的白色纤维组织,放在载玻片上,然后把眼睛凑近显微镜,调好焦距。他在有小方格的本子上记录下每一个细节,还画了一个放大的草图。
丹尼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要做一次后空翻的跳水动作那样,鼓足勇气开口说话。
“马蒂亚,你有秘密吗?”他问他的朋友。
马蒂亚似乎没听到,但是他那把正在切割另一部分肌肉的解剖刀却从手中滑落,“当”的一声落在金属桌面上。他慢慢把刀捡了起来。
丹尼斯等了几秒钟。马蒂亚没有动,刀子停在了那块肉上方两厘米的空中。
“你可以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丹尼斯接着说。此时,他已经更进了一步,更加接近他这位同伴那迷人的内心世界。他脸上的肌肉因焦虑而跳动着,但他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
“你知道吗?我也有一个秘密。”他说。
马蒂亚一刀下去把那块肌肉切成两半,好像要杀死什么已经死了的东西。
“我什么秘密也没有。”他低声说道。
“如果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我的。”丹尼斯仍不肯罢休。他把自己的凳子拉近了一些,马蒂亚全身明显地僵硬起来,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块已经切成碎屑的牛肉。
“我们必须做完实验,”他冷冷地说,“否则就完不成实验表格了。”
“那表格与我无关,”丹尼斯说,“告诉我你的手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马蒂亚做了三次深呼吸。空气中飘浮着极为细小的乙醇分子,有一些飘进了他的鼻孔里,他觉得这些细小的颗粒化作一阵令人惬意的灼热感,沿着鼻中隔一直升到眉心。
“你真想知道我的手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吗?”他问道,同时把脸转向丹尼斯,但是眼睛却始终盯着对方身后那一排福尔马林罐,那里面盛着各种动物的胚胎和四肢。
丹尼斯急不可待地点点头。
“那好,你看着。”马蒂亚说。
他攥紧刀子,把刀扎进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凹陷处,然后一直划到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