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之上与表皮以下(一九九一年) 一一
文身师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爱丽丝,又马上打量了一下那个皮肤黝黑、眼神中透出胆怯的女人。这个小女孩说那是她母亲。文身师连一秒钟也没有相信这女孩的话,但这根本不关他的事,这种伎俩和这种任性的少女他早已司空见惯了。来文身的人越来越年轻,面前的这个女孩不可能有十七岁,他想。但是他还没有到那种为了什么原则问题而拒绝一桩生意的程度。他指着一把椅子让那个女人坐下,那女人一屁股坐在那里,再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小皮包,就像随时要溜走一样。她东张西望,就是不看有刺针的这个方向。
爱丽丝倒是毫不惊慌,文身师问她是不是很疼,这是一个例行公事的问题,她咬着牙说:“不疼,不疼。”
完事后,文身师嘱咐爱丽丝,纱布至少要贴三天,连续一周每天早晚要清理伤口。他送了爱丽丝一瓶凡士林,然后把钱塞进了口袋。
爱丽丝在自家的洗手间里揭开了固定纱布的白色胶带。她的文身只不过才存在了几个小时,她却已经偷看了十几次。每看一眼,她的兴奋就会减少一点儿,就像在八月的骄阳下,一个小水坑里晶莹的露水不断蒸发掉一样。然而,这一次她想的只是为什么文身周围的表皮会这么红,她怀疑自己的皮肤是不是还能恢复自然的颜色,一时间,这种惶恐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很快打消了这种愚蠢的念头,开始憎恨自己做每一件事都是这样不留余地,这样毅然决然,她在心里称之为“沉重的后果”,她坚信这是她父亲多年来在她心里留下的又一个巨大的障碍。她渴望拥有同龄女孩的那种随心所欲和她们对永恒的真空感觉。她渴望拥有属于十五岁的所有轻松和愉快,但每当她试图抓住这种感觉的时候,都会发现供她支配的时间正在匆匆地流逝。因此,那些“沉重的后果”简直让她忍无可忍,她的思绪开始越来越快地旋转,圈也越来越小。
就在最后一刻,她改变了主意。文身师已经启动了那个轰轰作响的机器,正把刺针移向她的肚子,爱丽丝就这样对他说:“我改主意了。”文身师并不惊讶,问爱丽丝:“你是不是不想文了?”爱丽丝说:“不,我想文,但是我不想文玫瑰了,我想要一朵‘沉思的紫罗兰’[1]。”
文身师迷惑地看着爱丽丝,然后承认自己不太会刺“沉思的紫罗兰”这种图案。“就和雏菊差不多,”爱丽丝解释说,“上边三个花瓣,下边两个,紫色的。”文身师说了声“OK”,然后就开始了工作。
爱丽丝看着这朵围在肚脐周围的青色小花,她问自己,薇奥拉会不会知道这是为她而刺的,是为了她们之间的友谊。她决定在星期一之前不给薇奥拉看这个文身,她想等结痂脱落以后,皮肤光洁如初时再给人看。她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醒悟,否则今天晚上就可以把文身示人了。她想象着该如何偷偷让那个应邀参加聚会的男孩看见她的文身。两天前,马蒂亚出现在她和薇奥拉的面前,一副漠然的样子。他说他和丹尼斯会来参加聚会。薇奥拉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挖苦他两句,他就已经转过身,低垂着头走到走廊的尽头了。
爱丽丝拿不准自己是否想和他接吻,但事已至此,如果她退缩的话,薇奥拉会把她看成白痴的。
爱丽丝测量好内裤边缘应提到的精确位置,为的是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文身,而又不会发现下边一点点就开始的那道伤疤。她穿上牛仔裤、T恤衫和一件又肥又大的运动衫,这件运动衫可以遮住所有的一切:文身、伤疤和她突出的臀部。然后她走出洗手间,到厨房去找索莱达,看她做那种独家秘方的肉桂味甜点。
[1] 薇奥拉的名字(Viola)正是“紫罗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