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点整,杜皮瑞尔下士领着美国人走进中尉的沙龙。屋子里鸦雀无声。“请稍等。”下士说。他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然后推开门。中尉向他做了个手势,下士将命令转达给美国人,后者随之走进房间。刚看到这个有些憔悴的年轻人,中尉立即觉得他有点儿不对劲:外面那么热,他却穿着厚重的高领毛衣和羊毛夹克。
美国人走到床边伸出手,开口便是纯正的法语。经历了最初的惊讶以后,中尉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他让下士拖过来一张椅子,招呼客人坐下。然后他建议下士先回哨所去,他决定亲自接待这位美国人。等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中尉递给客人一支香烟,说道:“您似乎弄丢了护照。”
“一点儿没错。”波特回答。
“并且您相信它是被人偷走的——而不是遗失?”
“我知道它被人偷了。装护照的旅行箱一直锁着。”
“既然如此,谁又能从旅行箱里偷走它呢?”中尉像打了胜仗一样大笑起来,“所以‘一直’这个词儿似乎不太确切。”
“本来确实一直锁着。”波特耐心解释,“昨天我离开房间去浴室的时候没把它锁上,就那么一小会儿。这是个愚蠢的举动,我承认。等我回到房间门口,发现客栈老板正站在门外。他号称自己正在敲门,因为午餐准备好了。不过他从没亲自干过这种活儿,每次来的都是客栈的小工。护照一定是那个老板偷的,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除了昨天那次以外,我从来没有把敞开的旅行箱单独留在房间里,哪怕只有几分钟。在我看来,事情十分清楚。”
“抱歉,在我看来并非如此。完全不是。不如我们来讲个侦探故事?您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护照是在什么时候?”
波特回忆了片刻。“是在我到达艾因科尔发的时候。”最后他回答道。
“啊哈!”中尉喊道,“在艾因科尔发!现在您却毫不犹豫地跑来指控阿卜杜勒卡德尔先生。您对此作何解释?”
“是的,我指控他。”波特固执地回答。中尉的语气惹恼了他。“我之所以会指控他,是因为根据逻辑推断,只有他有作案嫌疑。他绝对是唯一一个有条件接近那本护照的土著,所以按照常理来说,东西一定是他偷的。”
达阿马尼亚克中尉从床上微微撑起身体。“您为何觉得一定是土著干的?”
波特微微一笑。“这难道不是个很合理的推断吗?且不论别人完全没有机会接近护照,考虑到土著那迷人的德性,这种事儿天生就是他们干的,难道不是吗?”
“不,先生。要我说的话,这种事儿恰恰不可能是土著干的。”
波特有些吃惊。“啊,真的吗?”他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中尉说:“我跟阿拉伯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们当然会偷东西,法国人也会。我相信,恐怕美国也有恶棍?”他笑得很狡黠,但波特无动于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恶棍横行的年代。”他说。但中尉依然兴致勃勃。“是的,哪儿都有贼,这里也一样。不过,这里的土著,”他放慢语速表示强调,“只会偷钱或者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永远都不会偷护照这么复杂的玩意儿。”
波特说:“我不是在找动机。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偷我的护照。”中尉打断了他。“但我正在寻找动机!”他喊道,“我想不出来土著有什么理由要冒着风险去偷你的护照。布诺拉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儿。而且我很怀疑艾因科尔发也一样。我可以向您保证:阿卜杜勒卡德尔先生绝对没有碰您的护照,这一点您可以相信。”
“噢?”波特狐疑地反问。
“绝对的。我认识他很多年了——”
“但你说他没偷,我说他偷了,我们俩都一样没有证据!”波特不耐烦地反驳。他竖起外套的领子,在椅子上缩了起来。
“您不会觉得冷吧?”中尉惊讶地问道。
“我这几天一直觉得冷。”波特搓着手回答。
中尉端详片刻,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帮您一个忙,您能还我一个人情吗?”
“我想可以。怎么说?”
“如果您能马上——今天——撤回对阿卜杜勒卡德尔先生的指控,我将不胜感激。作为回报,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帮您找回护照。世事难料。没准儿真的能成。如果真的如您所说,您的护照被某个人偷了,那么它唯一合理的去向是迈萨德。我会给那边发个电报,让驻扎在那里的外籍军团进行一次全面的搜查。”
波特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抬起眼直视着他。“迈萨德。”他说。
“您没去过那里,对吧?”
“没有,当然!”然后是一阵沉默。
“所以,您愿意帮我这个忙吗?一旦搜查有了结果,我马上就通知您。”
“好吧,”波特说,“我下午就去撤诉。告诉我,迈萨德是不是有个黑市专门交易这种东西?”
“恐怕是的。护照在军团驻地能卖到很高的价钱。尤其是美国护照!我的天哪!”中尉的心情好极了:他圆满达成了目标。这能够抵消,至少是部分抵消亚米拉案对他的名誉造成的破坏。“劳驾,”他指指角落里的餐橱,“您很冷。能请您帮我拿一下柜子里那瓶干邑白兰地吗?我们应该一起喝一杯。”波特不太想喝酒,但他觉得很难拒绝主人的好意。
另外,他到底想干什么呢?他不太确定,但他觉得自己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个温暖私密的地方,待多久都行。阳光让他觉得更冷,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烧了起来,头大如斗,头重脚轻。要不是吃饭的胃口一直如常,他早该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他呷着干邑,想知道酒会不会让他感觉暖和一点儿,还是说他会后悔喝了这杯酒,因为酒有时候会让他觉得烧心。中尉似乎洞察了波特的想法,因为他正在说:“这是上好的陈年干邑,它不会让你难受。”
“这酒棒极了。”他答道,试图忽略中尉说的后半句话。
中尉觉得这个年轻人心事重得不太正常,波特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他的印象。“感觉很奇怪,”波特露出苦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发现护照丢了,我就觉得自己只剩下了半条命。在这么个地方,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这实在令人沮丧,你知道吧。”
中尉伸手去拿酒瓶,波特把它挪开了。“也许等我做完了迈萨德的小调查,你就能恢复自己的身份。”他笑道。如果这个美国人愿意信任自己,中尉很乐意为他开解片刻。
“你和夫人一起来的?”中尉问道。波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中尉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跟他老婆有问题。可怜的家伙!”他突然想到,也许可以邀请这对夫妻去营地里观光。他喜欢向陌生人炫耀自己的领地。不过当他打算说:“幸运的是,我太太现在在法国——”的时候,中尉突然意识到波特不是法国人,带他去军营显然不太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