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结果,我说了“再见”想要走人的时候,白羽先生却含混不清地说:“等等,让我考虑一下……”他絮絮叨叨地挽留了我,又浪费了些时间。
听白羽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才知道他住在合租房,房租交不出,差不多要被人赶出去了。过去发生这种情况时,他会回北海道的老家待一阵子。可五年前弟弟结婚了,老家的屋子现在已经翻修过,两代人同住,弟媳和侄子都住在里面,他回家也没有容身之处。白羽先生的弟媳对他没有好脸色,以往还能死皮赖脸地借点钱,如今也没法随便要到了。
“从那个小媳妇开口时起,一切就都不对劲了。那女人明明只是寄生在我弟弟身上,竟敢旁若无人地在我家里走来走去,去死吧!”
白羽先生那夹杂着一肚子怨气的人生故事实在太长了,我从中间开始就几乎没听,一直盯着手表看。
差不多要到晚上11点了。我明天还要做兼职。第二任店长告诉过我,管理好身体状态,把健康的身体带到店里,也属于薪水的一部分。可惜这回要睡眠不足了。
“白羽先生,要不然来我家吧?你肯出伙食费,就让你住。”
白羽先生看来已经走投无路了,把他丢在这儿,他一定会赖在饮料吧一直到天亮的。我已经觉得很心烦了,不管他说着“啊、可是、但是”这些话,强行把他带回了家。
进了房间靠近一些才注意到,白羽先生身上有一股流浪汉似的臭味。二话不说先让他去洗澡,把浴巾塞给他之后,不由分说地关上了浴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淋浴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
白羽先生淋浴的时间很长,我等着等着都发困了。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给妹妹打了个电话。
“喂?”
是妹妹的声音。时间勉强还没到零点,妹妹似乎还醒着。
“这么晚真抱歉。没吵到悠太郎吧?”
“嗯,没事,悠太郎睡得很熟,我刚好放松一会儿。有什么事吗?”
他应该和妹妹睡在同一个屋子里吧?我的脑中浮现出外甥的模样。妹妹的人生一直在进步。毕竟,她的身旁已经多了个前阵子都不存在的生物。妹妹也像母亲一样,渴望我的人生出现一些变化吗?我用做试验般的态度向妹妹交代:
“也不是什么必须要半夜打电话才能说的事啦……你听我说,其实我家里现在有个男人。”
“咦?!”
妹妹的嗓音转了一百八十度,听着仿佛在嗳气。我赶忙问她“没事吧”,可我的声音完全被妹妹惊慌的叫声盖过了。
“咦?真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不知不觉就……?姐姐,人怎么样?!”
在妹妹的句句紧逼之下,我只好回答:“最近吧。上班认识的人。”
“是吗,姐姐,恭喜你呀!”
还没了解详情,妹妹就突然开始祝福我了,让我有些困惑。
“这事值得恭喜吗?”
“虽然我不清楚是怎样的人,不过姐姐你以前从来没提过这种话题……当然高兴了!给你加油!”
“是吗?”
“那么你把这件事报告给我听,莫非是在考虑结婚了?!啊,抱歉,我太心急了吧?!”
妹妹变得前所未有地健谈。听她这亢奋的语气,让我觉得“披着现代社会这张画皮的现今依然是绳文时代”也未必净是空谈。
原来如此,原来早就存在一份规范手册了。它深深地扎根在所有人的脑中,只是没必要书面写出来而已。“普通人”这种定型,从绳文时代起就未曾变过,一直存在着呀。我总算恍然大悟。
“姐姐,真是太好了。你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能彻底理解你的人了!”
妹妹好像已经擅自编出一个故事,感动起来了。她的口气几乎是在说我已经“治好了”,有这么简单的解决之道,为什么不早点指示我,那样我就不必绕那么多弯路了。
挂掉电话,只见走出浴室的白羽先生无所适从地傻站着。
“啊,没有换洗的衣服是吧?这是店铺刚开业时的制服,换成现在这样式的时候带回来的。男女通用,我觉得你应该穿得上。”
白羽先生稍稍犹豫了一下,接过绿色的制服,贴身穿上。他手脚瘦长,显得有些局促,但总算能拉上拉链。看他下半身只卷了一条浴巾,就把居家用的大裤衩给他穿了。
白羽先生不知几天没洗过澡了,脱下来的内裤和西服散发出异臭。我把它们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又说了句“随便坐吧”,他这才畏畏缩缩地在屋里坐下。
这是一个很小的日式房间。因为年代很早,浴室跟厕所是分开的。房间换气不太好,白羽先生洗完澡后,从浴室门中飘出的湿气与雾水已经充斥室内。
“房间有点热啊。要开个窗吗?”
“啊,不用了……”白羽先生心神不宁地站起到一半,又重新坐了下去。
“厕所在那边。房间不太通风,大便请把扳手拉到底。”
“那个……暂时不上厕所。”
“你反正也没处去了,对吧?毕竟合租的屋子也差点要把你赶出来了。”
“是……”
“我是这么想的,白羽先生你住在我家也许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我刚才试着给妹妹打了个电话,她已经擅自联想出情况来了,还特别高兴。只要男女共处一个房间,不论事实如何,其他人都会展开想象,进而认同我们。”
“妹妹……”白羽先生一头雾水的样子。
“啊,要喝罐装咖啡吗?还有果醋汁呢。不过我只是买了些凹罐存着,还没冰过。”
“凹罐?”
“啊……这个还没跟你提过吧。那些易拉罐瘪了卖不出去的商品,我们都这么叫。剩下就只有牛奶和水壶里的白开水了。”
“是吗,那给我来罐咖啡吧。”
家里只有一张折叠式的小桌子。房间很狭小,我把铺开的被褥卷起来,塞在冰箱前面。妹妹和母亲偶尔也会来住一夜,所以壁橱里还有一套被褥。
“被褥还有一套,你要是没处可去,姑且还能住下来。就是地方有点小。”
“住下来……”坐立不安的白羽先生小声说,“可是我……还挺有洁癖的……要是不收拾干净,实在有点……”
“有洁癖的话,打地铺可能有点难受吧。有一阵子没用过了,也没晒过。这个屋子很旧了,也经常能见到蟑螂的。”
“不,其实吧,我合租的房间也没有多干净,这些都无所谓。可是,怎么说呢……你把情况弄得好像是既成事实一样,我作为一个男的,当然必须戒备一点……怎么就突然给妹妹打电话了呢?古仓小姐,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有什么不行的吗?我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打了个电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