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害怕倒不至于,我不是轻易会被吓到的人。想到要去的是僵尸镇,我多少有几分不安。虽然泰隆没把话说明,“安纳西梵蛛”在道上的大名我也有所耳闻,大致情形还是能猜想的。安纳西原意是指织工或者蜘蛛。关于这头怪物,我倒是听过零星片语,都是些叫人听了心里发毛的内容。跟它打过交道的人都守口如瓶,到底是因为货物的特殊性而本能地采取谨慎态度,还是对方的威慑力使然,就不得而知了。
当泰隆说起安纳西位于僵尸镇心脏地带的老巢,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哪里。虽然还没去过,那地方我时常听人说起,所以并不陌生。8号街和藤街一带的小天地是僵尸镇黑色交易的源头,自然的,大部分交易都与安纳西的商店有关。
开车沿途经过的街道,绝望犹如压低的乌云,笼罩着昏暗的人行道,榨干最后一丝希望。那些相对繁华的区域,灯红酒绿的背后,各种堕落行径如同癌症般,悄无声息地蚕食着居民的灵魂。僵尸们或是拖着步子在人行道上徘徊,或是挤作一团吞云吐雾。无主女妖在阴影中逡巡,寻找下一个宿主。街道上到处散落着垃圾,两旁建筑物空洞的窗户犹如张开的伤口。
目的地附近是座天桥,桥下有群怪物围着生着火的金属桶。不远处,两只僵尸在打擂,围成一圈的观众包括巨魔矮人狼人以及某种不知名的生物,他们挥舞着手里的钞票下注。这情景叫人反胃,我收回目光,加大了油门。
我沿着第八街和藤街转悠,寻找潜在不法交易地点的蛛丝马迹。话说回来,这一带本就是非法交易的中心,符合条件的地点比比皆是。途经菲利希亚的洗衣店,屋内灯光朦胧,无畏的灵魂们在洗衣机和干衣机之间忙活。接下来进入视线的是一座废弃的咖啡馆。这里的生物互相捕食为生,炸土豆片、火鸡三明治之类自然无人问津,所以咖啡馆的荒废也在情理之中。隔壁的烧烤铺子倒是生意红火,脏兮兮的招牌上写着“罗德尼烤肉铺!”一行大字。我可不敢尝试那里的任何食物。天知道那些裹着刺鼻佐料的玩意儿是用什么肉做的,光是想想就叫人作呕。
然后我望见了安纳西的商店,夹在废弃的剧院和打烊的成人音像店之间。
商店正门光线昏暗,橱窗里亮着一盏小灯,展品包括一张老旧的摇椅,一个女体模型和一段木纹虬结的树桩。橱窗里蛛网密布,上次打扫整理八成还是在十年之前。门上的招牌很不起眼,上边写着“总有你中意的——珍稀古玩:”。我嗤之以鼻。
我把车开进正对商店前门的停车场,然后跳下车打开防盗警报系统。这辆车可是我的心头至爱,警报系统是特别定制的,警报声的杀伤力比塞壬女妖的尖叫,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它的主意,准吃不了兜着走。上次的偷车贼不但没得手,还在重症监护室躺了整整三天。
来到门前,我犹豫了片刻。里面等着我的是什么呢?泰隆肯提供的情报相当有限,我若是因此掉进火坑,这人脸马身的浑蛋也休想脱得了干系。我摸摸每次出门必带的护身符,把它塞进T恤,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我得弄清楚从旅馆溜这儿来的到底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真有什么麻烦等着,我也能摆平。再说,事情还能再坏到什么地步?
我耸耸肩,扭动锈迹斑斑的门把手,然后踏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诡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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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面墙前都摆着货架,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什。其中的一些看起来若隐若现,好像存在于这个时空和别的某个时空之间。我还发现,盯着一件东西看太久的话,立马就开始头痛了。架子上还专门划出来一块区域,存放的全是刀具和匕首,耐人寻味。另一块区域,满满当当地摆着坩埚和一些奇怪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看起来还一动一动的。此外还有个区域放了些石头之类的玩意儿。石头?就算是石头,也绝非寻常的石头。其中一些石头带着恶意的荧光,另一些则发出邪恶的闪光。不,这些石头绝不普通。
架子上摆着许多书,可惜我不是来买书的,不然就扑上去了。暗色装帧,烫金字体,似乎并非简单的纸张,而是由别的什么可怕材料制成。哎,或许未必呢。我嗅了嗅鼻子,结果立马后悔了。这里的气味闻起来像腐烂的羊肚菌,又像发霉的土豆。密密麻麻的蛛网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织成了一幅门帘,每一块地板木都渗着悲惨的气息。我简直能体会每个来这鬼地方的顾客的绝望和悲惨。
靠近后墙的地方,摆着一座矮脚玻璃柜,柜子的一端安着台老式收银机。透过玻璃能看到柜台里的商品包括鸡脚、各式护符和巫毒教施法用的人偶。此外,我还看到曼德拉草根和装在小瓶里的各种药剂。我挨个检视标签——其中一部分是催情药剂,居然还分了不同等级,大概是依据适用对象对药力的抗性不同。此外也有治疗药剂,财富药剂,甚至还有一瓶的标签上写着成功的药剂。老实说,对于这瓶成功药剂的功效,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尽管不得不踏足此地这个事实让我反胃,陈列的巫毒法器表明这里正是寻求信息的。
从柜台后的阴影里传来圆滑的声音,“欢迎,帕拉斯。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我不禁冷笑。如果这怪物的算盘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的话,他可就大错特错了。他居然搞到了我的名字,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可我才不会因此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奇。我走到柜台前,伸出一只手。安纳西用力握握我的手,他的手指骨节嶙峋,冰凉的触感几乎令我战栗。然后这所神奇铺子的所有者从阴影的帷幕中现身,我终于得以一睹其真容。
安纳西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个肚皮圆滚滚,身体毛茸茸的矮子,四肢瘦长,跟他的身体很不协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多长了几对手臂和腿脚。他的眼睛深陷,带着一种邪恶的快意眨巴着,肥厚多肉的嘴唇之间布满利齿。
“晚上好。想必你就是安纳西。”我保持微笑,耐心地等着,也没试图把手从他令人反胃的掌心抽回来。终于,他假惺惺地笑笑,松开了手。
“正是鄙人,亲爱的小姐。欢迎光临小店。”他朝身后做了个手势,说,“咱们最好换个更私密的地方谈交易。您意下如何?”
我点点头,往柜台后边走去,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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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纳西的办公室既脏且乱,跟铺子前台的情形一模一样。随处可见一摞摞的文件,一次性咖啡杯子扔得到处都是。倚墙摆放的一排锁起来的柜子引起了我的兴趣,尽管我对柜子的内容物好奇得要命,还是决定不知情更好。我还是注意到这些柜子远比这个堪比猪圈的办公室里的其他任何物件都干净得多。看来他时常使用这些柜子,我暗自思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