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吉

现在回想起来,打电话给一位能充分向我解释器官捐赠细节的医学专家,应该会简单很多。但是,等一个忙碌的医生回我电话可能要花上一星期。从监狱回家的路上,我刚好经过康城医院,那股法律正义的热忱还在我胸中激荡。这正是我仅有的把车子停在急诊室前的理由。早点向专家请教,就能尽快开始为薛的案子铺路。

然而,判断病人病情紧急与否的护士——一位体形犹如战舰的灰发女士,在我要求和一位医生谈话之后,嘴巴立刻抿成细细的一条线。

“你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我有一些问题……”

“其他在候诊室的人也一样。你必须先向我解释你的病情。”

“喔,我没有生病……”

她看看我四周:“那病人在哪儿?”

“在州立监狱。”

护士摇摇头:“病人必须在场才能登记。”

这实在叫人难以置信。一个遭遇车祸被撞得不省人事的人,肯定不会被留在大厅,更不可能自己走过来背出医疗保险号码。

“我们很忙,”护士说,“等病人来了,再来签到。”

“可是我是律师……”

“那你告我啊。”护士回答。

我走回候诊室,坐在一个手掌被染血的毛巾包裹、看起来像大学生的男孩后方。“我的手也曾经受伤,”我说,“为了切培根。”

他转向我。“我用手敲破了一扇厚玻璃窗,因为我女朋友在和我室友鬼混。”

一名护士现身喊道:“怀特·罗玛诺!”男孩随即起身。

“祝你好运。”我在他身后喊,然后将十指伸进头发,开始思考。如果留一张纸条给护士,并不能保证哪位医生会在下一个千禧年来临之前看到它。我必须另觅他法。

五分钟后,我再次站到“战舰”前方。

“病人来了?”她问。

“呃,是的。正是我。”

她放下笔:“现在你生病了,之前你不是没病?”

我耸耸肩:“我猜可能是阑尾炎……”

护士嘟着嘴:“你知道,急诊要付一百五十美金,就算是捏造的也一样。”

“你是说保险没有……”

“没有。”

我想到薛,想到监狱铁门的刮擦声:“我的下腹部正在尖锐地疼痛。”

“哪一边?”

“我的左……”护士瞇起眼睛,“我是指左边的反方向。”

“找个位置坐吧。”她说。

我再次坐在等候室,翻阅两本几乎和我一样老的《人物》杂志,直到被唤去一间诊察室。一位身着粉红院服的年轻护士测量我的血压和体温。当她记录我的病历时,我心中回想,伪造病历是否可能会被提出刑事控告。

我躺在诊疗台上。当医生走进来时,我正瞪着贴在天花板上的《寻找沃尔多》海报。

“布鲁小姐。”他说。

好,我要进入重点——他简直能把人迷晕。他有一头黑发,一双眼睛有如我爸妈花园里种植的蓝莓,在某个角度的光线下呈紫色,下一瞬间又会变成半透明。他的笑容能把我切成薄片。他身穿一件白袍,里面则是一件棉衬衫,结着一条布满芭比娃娃图案的领带。

恐怕他家里有个活生生的芭比,一位三围38、22、36的未婚妻,拥有法律加医学的双学位,或天体物理加政治学的双学位。

于是,我们的关系宣告终结,而我却连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

“你是布鲁小姐?”

我绝不会忽略他的英式口音。“是的。”我说。这个时候,我真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患者。

“我是葛拉弗医生。”他一边说,一边坐在凳子上,“你可以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吗?”

“呃,”我开口,“事实上我很好。”

“根据病历,阑尾炎的病情看来很不妙。”

不妙。这词用得好,我喜欢。

“我们检查一下,”他说完便站起身,把听诊器塞进耳朵,将另一端放进我上衣里。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男人的手滑进我衣服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呼吸。”他说。

是的,好。

“真的,”我说,“我没生病。”

“你可不可以躺回去……?”

这足够让我彻底回归现实。光是触摸我的胃部,他就能马上明白我并没有阑尾炎。而且他还会发现,我在唐恩都乐吃了两个甜甜圈组合当早餐,而一个甜甜圈要花上三天才能完全被消化。

“我没有阑尾炎。”我脱口而出,“我告诉护士自己有阑尾炎,是因为我想和医生谈谈。”

“好,”他亲切地说,“那我去叫佐贺医生。她会很乐意和你谈谈。”他的头探出门外,“苏?查一下心理医生……”

喔,太棒了,他以为我有心理健康方面的问题。“我不需要心理医生。”我说,“我是律师,我要替一位委托人来询问某些医学上的专业问题。”我迟疑片刻,等着他叫警卫。

他却坐回原位,放下戒备:“请说。”

“请问你知道心脏移植的程序吗?”

“一点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的委托人需要一颗心脏,就得去全美移植器官共享网络上登记,然后像其他人一样排队……”

“他不需要心脏,他想捐赠一颗。”

他理解了我的委托人应该是那位死刑犯。我看见他的表情变了。新罕布什尔州近来并没有多少犯人吵着要当器官捐赠者。

“他要被处决了。”葛拉弗医生说。

“是的。毒药注射。”

“那他将无法捐赠心脏。心脏捐献者必须处于脑死亡状态,而毒药注射会导致心脏死亡。一旦你的委托人在处决期间心脏停止,他的心脏将无法移植到其他人身上。”

我早就知道了,迈可神父告诉过我,但那时我并不愿意相信。

“你知道吗?”医生说,“毒药注射使用的钾化合物是用来停止心脏的,是我们用来使心脏停搏的化学药剂。我们把这种化合物洒在捐献者的心脏上,再将这颗心脏缝进受赠者体内。当心脏无法接收正常血流时,我们便用这种方法使之暂时麻醉,直到缝合完成。”他抬头看我,“我并不认为监狱会同意使用心脏外科手术——移除心脏来作为一种处决方式。”

我摇摇头:“处决必须在监狱内执行。”

他耸耸肩。“不再使用枪决实在太可惜了。只要瞄准正确位置,受刑人就能成为完美的器官捐赠人。就算是绞刑也成,只要在确认受刑人脑死亡后,立刻为他接上一台呼吸器就行。”他颤抖地说,“原谅我。我习惯拯救病患,而不是讨论如何杀人。”

“我明白。”

“再说,就算他真能捐赠心脏,对一个孩子的身体而言,那颗心实在太大了。有人提出过这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