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威尔小心地移动着打了石膏的腿,下了车。他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南边红色峭壁陡然高耸,其他三边斜坡陡然下降,脚下的山脊被削平了,形成狭长的平台,平台中间屹立着一座寺庙——一座由附近山石建造而成的宏伟的红色宝塔,磅礴厚重,四四方方,由肋状柱子垂直支撑着。与乱石相比,它显示了一种对称美,但却不似欧氏抽象几何图形般规则。是的,它显示了一种生命力。寺庙的所有表面都有着精致的装饰:在蓝天的衬托下,它的顶端边界轮廓向内弯曲,悬垂在一圈大理石上。立于这圈大理石上方的红石头就像一束开花植物的种子荚,隆起突出又向外延展,和一个平坦多支柱的穹顶相接,似为整座寺庙戴上了桂冠。

“在诺曼征服之前建成约五十年了。”罗伯特医生说道。

“而且,它看起来,”威尔评论道,“似乎不是由人建造的——而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就像龙舌兰的蓓蕾一样,窜长成一根12英尺的花柄,然后怒放,开出花来。”

维贾雅碰了碰威尔的胳膊:“看,一群初级攀爬员下来了。”

威尔转而面向山站立,他看到一个穿着带钉的靴子和爬山服的年轻人正从峭壁的裂缝处往下爬。在峭壁上便于歇息的地方,他停住了,向后一仰头,大声唱起了阿尔卑斯山地区的约德尔调歌曲。在他上面五十英尺处,一个男孩出现在岩石的拱壁后面,他弯下腰从自己站着的凸石处爬出来,然后开始沿着裂缝往下爬。

“你对这感兴趣吗?”维贾雅转向穆卢干问道。

穆卢干耸了耸肩,这一动作充分表明了他那厌倦幼稚行为、崇尚精明世故的态度。他有比看小孩玩耍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一点也不感兴趣。”说完,他扭过头,坐在一个经过风雨侵蚀的狮子雕刻上,从口袋中抽出一本封面华美的美国杂志读了起来。

“什么书?”维贾雅问道。

“科幻小说。”穆卢干带着一丝对抗的语气回答道。

罗伯特医生笑道:“逃避现实的东西。”

“为首的人真不错。”维贾雅说道,他一直关注着年轻人爬山的过程。“在绳子的两头都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他补充说道,“你看不到为首的人。他在与此裂缝平行的另一个峭壁间,在比这边高三十英尺或四十英尺处的拱壁后面。那儿有一个永久性支出的长铁钉,可以用来系住绳子。这样整个团队就不会坠落,他们会十分安全。”

这些人像鹰一样展开站在狭窄裂缝两边的踩脚点上,领队不停地大声喊着指令和鼓舞的话语。随后,当那个男孩靠近时,他就让出自己的位置,再继续向下爬二十英尺后停住,接着唱约德尔山调。一个穿着靴子和长裤、扎着马尾辫的高个女孩出现在那个拱壁的后面,然后弯下身灵巧地爬进了峭壁间。

“漂亮!”当维贾雅看到女孩攀爬的那一幕时,他赞赏道。

同时,从悬崖脚下的矮屋中——俨然是热带风格的阿尔卑斯山区小屋——走出来一群年轻人看登山。威尔被告知,他们属于其他三组登山团队,已经在当天的早些时候接受了初级高阶测试。

“最出色的团队会有奖吗?”威尔问道。

“谁都不会得奖,”维贾雅回答说,“这不是比赛,更像是一种严酷的考验。”

罗伯特医生解释道:“这个严酷的考验,即是他们开始从孩童期步入青春期的起步阶段。这个考验能帮助他们理解必须居住的世界,帮助他们认识到死亡的无处不在以及世事的多变。但是,在此考验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启示。数分钟后,这些男孩女孩们将会第一次服用被赐予的解脱之药。他们将会一起服用,并且还要在寺庙中举行一场宗教仪式。”

“有点像教会的施‘坚信礼’?”

“差不多,但它不仅仅是一场神学说教。由于有了解脱之药,它还包括对真实事物的一次真实体验。”

“真实事物?”威尔摇了摇头,“真有这玩意儿?我才不信呢!”

“也没有人要求你去相信,”罗伯特医生说道,“真实事物不是一个命题,而是一种存在。我们不会教我们的孩子相信信条,或者让他们接受激动人心的象征物。当时机来临,能让他们了解宗教最深层次的真理时,我们会让他们攀爬一座峭壁,然后给他们四百毫克的解脱之药。对现实的两次亲身体验,任何聪明一些的男孩或女孩都能形成对事实真相良好的领悟。”

“也不要忘了古老的权力问题,”维贾雅说道,“攀岩是应用伦理学的一个分支,是可预防性替代恃强凌弱的一种方式。”

“所以我父亲应该既是一名伐木工,又是一名登山运动员。”

“有人会觉得好笑,”维贾雅适时地笑了笑,并说道,“但事实仍是如此,它确实有效。总的来说,我确实逃脱了很多本可以仗势欺人的丑恶诱惑——而且我的体力确实非常强大,鼓动的力量相应地也很强大。”

“似乎只有一个困难,”威尔说,“在通过攀岩摆脱诱惑的过程中,你可能会跌落,并且……”他突然想起在杜加德·麦克菲尔身上发生的事,没再说下去。

还是罗伯特医生接着把威尔的话说完了,“可能会跌落,”他缓慢地说,“然后摔死。杜加德当时一个人独自爬山。”停顿了一会儿,罗伯特医生继续说道:“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才发现尸体。”

大家一时都不吱声了,沉默了很长时间。

威尔用手里的登山竹杖指着那些在悬崖峭壁间、荒野裸石中费力攀爬的小身影们,然后问道:“你仍然认为这是好办法?”

“我仍然认为这是好办法。”罗伯特医生回答道。

“但是,可怜的苏茜拉……”

“是的,可怜的苏茜拉,”罗伯特重复了一遍,“还有可怜的孩子们,可怜的拉克西米,可怜的我。但是即使杜加德没有让冒险成为一种习惯,他也会出现其他的问题,还是会让每个人陷入悲痛。与其冒险杀害别人,或者至少让别人痛苦,不如自杀来得更好。不能因为你们本性好斗,太过谨慎或者太过单纯,而不去攀爬悬崖消除好斗性。而且,现在,”他换了种语气继续说道,“我想向你证明这个观点。”

“我去和那些男孩女孩们谈谈。”维贾雅说完就向红色峭壁脚下的那群人走去。

穆卢干留在原地继续看他所谓的“科幻小说”,威尔跟随着罗伯特医生穿过一扇砥柱大门,穿过寺庙那四周宽阔的石头平台。平台的一角矗立着一座带穹顶的亭子。他们走进亭子,在一扇没有玻璃的窗户前,向远处望去。地平线上的一片海,波澜起伏,宛如一面由翡翠石和天青石筑成的墙。在寺庙和平台垂直向下的一千英尺处,是一片葱葱茏茏的丛林。丛林远处,地势向下折成峡谷与拱壁,在峡谷山坡的水平方向上,人们开垦了无数梯田,像一架巨大的人造楼梯。山坡底部比较陡峻,一直延伸至一片广阔的平原。在平原的最边缘处,在果蔬市场与棕榈树镶边的海滨间,一座具有相当规模的城市呈现开来。从这个有利的制高点上看去,整座城市一览无余,就像中世纪祈祷书上画着的小巧精致、布局缜密的城市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