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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干线不停经翔子出生的这个县。她在邻县的大型中转站下车,先换乘JR(1)线再换乘私营铁道线,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抵达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长时间乘坐摇摇晃晃的电车,在车上根本没法小憩一会儿,但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困乏。她没心思欣赏窗外的景色,也不想品尝车站小卖部售卖的盒饭,更不想翻书读报纸,只是聚精会神地上下翻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内容。
眼球不停地转动,感觉脑袋有些沉重。身上皮肤干燥,还隐隐有点儿发痒,嘴唇干燥,舔上去有一股咸肉的味道。
不经意间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在反复阅读着人气旺盛时期发表的博文以及读者写来的跟帖和邮件,读这些似乎仍不满足,还从头至尾追着读纪子的博客以及Twitter,想象她现在在做些什么。纪子的日常生活多么丰富多彩啊,从字里行间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自己烘焙的蛋糕的香气,还有那些妈妈的笑语欢声。翔子的思绪从车窗外掠过的群山和田野上腾飞而去,飞到了纪子的身旁。她又打开之前保存的邮件,准备再读一遍,然后在列车到达终点站之前发送出去。
纪子太太:数次打扰实在抱歉。我知道您很忙,而且屡次三番地叨扰也许令您头疼不已,我只是想找个人讨教,除了您我实在想不出其他人……因为家里出了点儿事情,我现在正在回老家的路上。我担心,说不定丈夫会向我提出离婚,在这种状况之下博客自然也无心更新。我想听听您的意见,无论是什么建议都行,现在,只有纪子太太您才是我最信赖的人了。
读着读着,不禁下意识地感到脸红,自己是不是过于卑屈了?可是,如果不这样放低身段,怎么可能打动纪子那样的网红博主呢?翔子鼓足了勇气,在列车到达终点的前一站,按下了发送键。
眼下的翔子已经切身地体悟到,与网络人生相比,现实中的生活才是最宝贵的。网络是自己和其他人虚拟交流的场所,但是贤介和自己的联系却实实在在断了,花井里子和纪子也音信全无,自己变成孤身一人,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翔子跨出车厢的同时,两个穿着母校校服的少女走进几乎空无一人的车厢。检票口只有一个。翔子走出检票口。车站所在的大厦聚集了市公所、市立图书馆以及商店,在这个地区已经算是比较大型的车站了,然而隔了许久回来一看,简直不敢相信就这点儿地方竟然能满足生活的方方面面。车站大厦内空荡荡的,空气中飘散着当地酱菜的味道。几个无所事事的青年倚靠在墙上,望着从检票口走出来的旅客。
一走出车站,翔子立即拿起手机往家里拨电话,但铃声响了好久,就是没人接电话。翔子咂了一下舌,又把手机放回口袋。这段时间,家里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父亲又不用手机,所以她联系不上他。
家里空无一人的状态小时候也常有,所以翔子不怎么介意。父亲可能是去哪里喝酒了,或者已经和丽美和好,两人一同外出了,与其和那个脸上笑盈盈却难以捉摸心里到底想什么的人打照面,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舒坦呢。除了老家,翔子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博客的广告收入一点儿也没动过,即使住一阵子旅馆应该也对付得过来,但今后怎么样心里实在没底,所以翔子不想浪费一点儿钱。
团团红叶一直向高处延伸,伸向布满白云的天空。翔子感到一丝凉意,不禁懊悔,多带一件外套就好了。老家几乎没留下什么衣物,如果出去买的话就得走两站路去大卖场买。这儿和世田谷的家不同,住在那里,不用出门照样也可以过日子。毕竟,这里和箱根汤本一样,散发着乡土的气息呢。
真不敢相信,和荣利子一同去旅行也就是几天以前的事情。短短数日,生活竟然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怎么了,姐姐?现在回来干什么啊?老头?我不知道,好久没跟他联系了,他没有回家吗?”
离开东京前,翔子给与女友同居的弟弟洋平打了个电话,结果却是毫无所获。之前洋平打电话来求助,自己冷冷地将他顶了回去,大概他还记着吧。
慢吞吞地走在宽阔的汽车道旁时,翔子心里已经在想着回东京了。好想找个感受正常、愿意听自己絮叨的人交心地倾诉一番。翔子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好几辆卡车从身边疾驶而过,其中一辆车上的商标是某著名乳品公司的。她再也不愿往前走了。
志村荣利子当着自己的面将照片删除,还明确宣告再不和自己来往了。仿佛幸运从天而降,翔子却顾不上高兴,只是一个劲儿地疑惑不解。不知道荣利子的心境是否起了变化,但只要她不说出来,事情将会圆满收场,自己还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回到与贤介两人的正常生活中。
可是——为什么要那样做?那晚从家庭餐厅出来,回到家,突然被一种无法解释的冲动驱使,翔子竟莫名其妙地做了那件事。一下子摆脱了束缚,眼前的一切景象又变得充满了生机,翔子感到浑身奔涌着一股昂扬的激情,自己面对那样可怕的危机冷静处之,独自克服艰难,终于获得解放,今后将无须惧怕任何东西了,自己渴望了三十年的目标就在眼前,她抑制不住这种兴奋,急于向人倾诉,于是不光将受到荣利子胁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自己和桥本亲吻的事也和盘托出。刚开始,贤介还只当是无聊玩笑听过之后付之一笑,可当看到翔子与桥本之间的往来短信,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翔子发自内心地向他道歉,再三表示自己认识到错了。
她真的意识到,自己与贤介的婚姻生活比任何东西都宝贵。可是做了错事一抹嘴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回到丈夫身边,无疑是种卑劣的行径,不如趁现在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丈夫坦白,算是忏悔,用自己的诚实来向丈夫认错,假如一直隐瞒下去,会觉得永远有一片阴影笼罩着这个家。只要贤介肯原谅自己,不仅两人能恢复以前的关系,而且这个家的基石还会更加牢固,更加难以动摇。
“抱歉,翔子,我没法再和你一同生活下去。”
贤介只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翔子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她不敢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只知道自己好像哭了,无声地哭了,耳朵充血似的通红通红。无论怎么解释,贤介都沉默不语,不为所动,翔子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颓丧。
“既然这样,那我只有回老家了?你……你住在这里离单位近……”
翔子惴惴不安地说道。她想逃离这可怕的沉默,同时也觉得,挨过一阵子,等事态冷却下来这件事可能更容易收拾。当然,好久没有问过老家那边的情况了,心里也有点儿放不下。说到底,伤害丈夫的这份罪责之沉重,让翔子无力承受。没有大吵大闹,翔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昨晚就在附近的漫画咖啡吧里熬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