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就是救自己(第2/4页)
女儿弯着身子,脑袋几乎垂落到膝盖中间,头发遮住了脸,她从三角形的发隙间偷看他;突然一屁股摔在地上,哭了起来。谢弗特利特先生扶她起来,扶她坐回椅子上。
“她是您的女儿吗?”他问。
“我的独生女。”老妇说,“她是世界上最甜美的女孩。给我什么都不换。她还很聪明,会擦地,做饭,洗衣,喂鸡,除草。给我一盒子首饰我也不换她。”
“对。”他和气地说,“别让任何男人把她抢走了。”
“追求她的男人,”老妇说,“就得在这附近安家。”
谢弗特利特先生在黑暗中注视着远处一截发亮的汽车保险杠。“太太,”他猛地举起残肢,像是可以用它比画出她的房子、院子和水泵,“不管是不是少条胳膊,这片农场里没有什么是我修不好的。我是个男人。”他脸色阴沉不卑不亢地说,“即便我不完整。我有,”他说着勾起手指敲敲地板,强调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高尚的精神!”他的脸从黑暗中探入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注视着她,仿佛自己也被这番不可能的事实吓到了。
老妇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我说了,你可以住在这儿,挣口饭吃。”她说,“你不介意睡在车库吧。”
“哎呀听我说,太太,”他露出得意的微笑,“以前修道士们还睡棺材呢。”
“他们的条件可没我们好。”老妇说。
第二天一早,他便开始修整花房的屋顶,女儿露西奈尔坐在石头上看他干活。他来了才不到一周,这个地方就有了显著的变化。他修了前后台阶,搭了一个新的猪圈,补了篱笆,还教会了露西奈尔说“鸟”这个字,要知道她彻底聋了,此生从未说过一个字。这个脸蛋红扑扑的大高个女孩整天跟着他跑来跑去,一边拍着手,一边叫着“鸟,鸟”。老妇在远处看着,暗暗高兴。她极其盼望有个女婿。
谢弗特利特睡在车子硬邦邦的窄小后座上,脚伸在窗户外面。他把剃须刀和水罐放在被他当成床头柜的板条箱上,还在后窗装了面镜子,衣服则整洁地挂在安在车窗的衣钩上。
晚上他坐在台阶上聊天,老妇和露西奈尔使劲摇着椅子坐在他两旁。老妇身后的三座山被深蓝色的天空衬得黑黝黝的,繁星闪烁,月光拂过小鸡,穿梭于山间。谢弗特利特指出他想要改善这个农场完全是出于私人的偏爱。说他甚至想把汽车也修好。
他支起引擎盖,研究了里面的机械结构,说看得出来这辆汽车的制造年代,是实实在在造车的年代。他说换作现在,一个人放一颗螺丝,另外一个人放另一颗螺丝,再一个人,再放一颗螺丝,每个人一颗螺丝。所以车才卖得那么贵:你是在付钱给所有的人。现在你只需要付钱给一个人,你能拥有一辆便宜的车,要是碰到一个愿意在车上花心思的人,就能造出更好的车来。老妇认同了他的观点。
谢弗特利特先生说这个世界的问题在于没有人尽心,没有人停下脚步多花点心思。他说要不是他尽心并且花了足够多的心思,就不可能教会露西说一个字。
“再教她说点别的。”老妇说。
“你希望她再说点什么?”谢弗特利特问。
老妇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开怀地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暗示。“教她说‘甜心’。”她说。
谢弗特利特已经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天他开始在那辆车上敲敲打打,到了晚上他告诉她,要是她能买一条风扇皮带,他就能把车修好。
老妇说她会给他钱。“你看见那个女孩了吗?”她指着在地上坐开一尺远的露西奈尔,她正看着他,眼睛在黑夜里甚至显得更蓝了。“要是有哪个男人胆敢带走她,我会说‘这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但要是那个男人说,‘太太,我不想带走她,我想和她待在这儿,’我会说,‘先生,我一点也不怪你。要是我能有一个固定的住处,并且得到世界上最甜美的女孩,我也不会放过的。你可不傻。’我会这么说。”
“她多大?”谢弗特利特先生随口一问。
“十五,十六岁。”老妇说。女孩快三十岁了,但是她看起来天真无知,所以很难猜。
“最好能再给汽车刷刷漆,”谢弗特利特先生说,“你也不希望它生锈吧。”
“这个以后再说。”老妇说。
第二天他去了城里,带回了他需要的零件和一罐汽油。傍晚时,从棚屋里传来可怕的声响,老妇从房间里冲出来,以为露西奈尔正在哪儿发脾气呢。露西奈尔坐在鸡笼上,跺着脚嚷嚷,“鸟!鸟!”但是她的吵闹声被汽车的声音淹没了。汽车噼啪响着从棚屋里冲出来,既凶猛又庄严。谢弗特利特先生笔直地坐在驾驶座上,神情严肃,谦逊,像是刚刚妙手回春。
那天晚上,老妇摇着椅子坐在门廊里,开口便谈起正事。“你想要个纯洁的女人吧?”她恳切地问,“你不想要那些渣滓。”
“是啊,我不想。”谢弗特利特说。
“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人,”老妇继续说,“不会顶撞你,也不会说粗话。你得找个这样的。就在这儿。”她指着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脚的露西奈尔。
“没错,”他承认,“她不会给我添麻烦。”
“星期六。”老妇说,“我和你俩开车去城里把婚事办了。”
谢弗特利特在台阶上坐坐舒服。
“我现在不能结婚。”他说,“想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钱,我现在没钱。”
“你要钱干吗?”老妇问。
“得花钱。”他说,“现在的人都为所欲为,但是在我看来,我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娶了她,我想带她出去转转。我是说带她去住酒店,吃顿好的。就连温莎公爵我也不会随便就娶,”他坚定地说,“除非我能带她去酒店,请她吃顿好的。
“从小大人就这样教我,我也没办法。我的老母亲教我要这样。”
“露西奈尔连酒店是什么都不知道,”老妇咕哝着,“听着,谢弗特利特先生,”她说,挪到椅子前面,“你会得到一个固定的住处,一口深井,一个世上最天真的女孩。你不需要钱。听我说:像你这样一个贫穷、残疾、无依无靠的流浪汉,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容身之所的。”
这些可怕的词语停留在谢弗特利特先生的脑袋里,如同一群盘桓在树顶的秃鹰。他没有立刻回答。他为自己卷了根烟,点燃,然后用平静的口吻说:“太太,人分为两部分,肉体和精神。”
老妇咬紧牙床。
“肉体和精神。”他又说了一遍,“太太,肉体就像是一幢房子:它哪儿也去不了;但是精神,太太,就像是一辆车:总是在动,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