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第4/5页)
“别忘了他的妈妈,”考尼太太叫道,“他希望你为他妈妈祷告。她病了。”
“主啊,”牧师说,“我们为一个无法到场声明信仰的受难之人祈祷。你妈妈是生病在医院吗?”他问,“她痛苦吗?”
孩子看着他。“她还没起床呢。”他晕晕乎乎地说,“她酒还没醒。”空气凝滞了,他能听到阳光的碎片撞击着河水。
牧师看起来又怒又惊。他的脸涨得通红,天空在他的眼中暗了下来。岸上爆发出一阵狂笑,帕勒戴斯先生嚷嚷着,“呃!治好那个醉酒的苦难女人!”接着用拳头使劲砸自己的膝盖。
“他今天累了。”考尼太太和他一起站在公寓门口说,严厉地看着正在举办派对的房间。“我估计已经过了他平常睡觉的时间。”贝弗尔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半睁着;他直流鼻涕,只好张着嘴呼吸。潮了的格子外套往一边垂下来。
那个应该就是她了,考尼太太猜测,穿着黑裤子——长长的黑色缎面裤子,夹趾凉鞋,脚趾上涂着红色指甲油。她躺在半边沙发上,双腿交叉高高翘起,脑袋枕在胳膊里。她没有起身。
“你好啊,哈利。”她说,“你今天过得好吗?”她有一张苍白的长脸,头发光滑柔顺,泛着漂亮的浅黄色,直直地往后梳着。
父亲去拿钱了。屋子里还有两对夫妇。其中一个蓝紫色小眼睛的金发男人从椅子里探出身来说:“哈利,伙计,今天玩得好吗?”
“他不叫哈利。他叫贝弗尔。”考尼太太说。
“他叫哈利。”她在沙发上说,“怎么会有人叫贝弗尔?”
小男孩站在那儿快睡着了,脑袋越垂越低;他突然站直了,睁开一只眼睛,另外一只还是闭着。
“他今天早上告诉我说他叫贝弗尔,”考尼太太震惊地说,“和我们的牧师同名。我们一整天都在河边听布道,看治疗。他说他叫贝弗尔,和牧师同名。他是这样跟我讲的。”
“贝弗尔!”他母亲说,“天哪!这算哪门子名字。”
“那个牧师叫贝弗尔,附近没有比他更好的牧师了,”考尼太太说,“另外,”她挑衅地说,“他今天早晨为这个孩子施了洗。”
母亲坐直起来。“真有胆子。”她嘀咕着。
“还有,”考尼太太说,“那个牧师能治病,他为你祷告了,希望你早日康复。”
“康复!”她差点叫出来,“看在基督的分儿上,康复什么?”
“你的病痛啊。”考尼太太冷冷地说。
父亲拿着钱回来了,站在考尼太太身边等着把钱给她。他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接着说啊,接着说,”他说,“我倒要听听她的病痛。真正的病因……”他挥舞着钞票,声音低了下去。“祷告治疗倒是挺便宜……”他嘀咕着。
考尼太太站了一会儿,打量着房间,如同一具看透一切的骷髅。接着,她没有拿钱,转身带上了身后的门。父亲转过身去,暧昧地笑笑,耸耸肩。其余人都看着哈利。小男孩踉跄着朝卧室走去。
“过来,哈利,”母亲说。他眯缝着眼睛,机械地转身朝她走去。“跟我说说今天的事。”他走到她跟前,她伸手帮他脱衣服。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说。
“你知道。”母亲感到衣服的一边比另一边重。于是她拉开内衬,接住从里面掉出来的一本书和一块脏兮兮的手帕。“这是哪儿弄来的?”
“我不知道。”他说着伸手去抢,“是我的。是她给我的。”
母亲把手帕扔在地上,高高举起书不让他够到,自己读了起来,脸上立刻露出一种夸张的滑稽表情。其他人围过来,站在她身后看。“上帝啊。”有人说。
一个男人透过厚厚的镜片仔细看了看。“这可值钱了,”他说,“是件藏品。”他抢过书来,坐回到另一把椅子里。
“别让乔治拿跑了。”他的女朋友说。
“我告诉你们,这真是件宝货。”乔治说,“一八三二年的。”
贝弗尔再次转身朝他的卧室走去。他回身关上门,在黑暗中慢慢爬向自己的床,坐下来,脱了鞋子,钻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一束光映出他母亲瘦长的身影。母亲轻轻踮脚穿过房间,坐在他的床边。“那个笨蛋牧师是怎么说我的?”她低声说,“宝贝,你今天说了什么谎?”
他闭着眼睛,听到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仿佛他沉在河底,而她则在水面上。母亲摇了摇他的肩膀。“哈利。”她俯下身来,嘴巴靠在他的耳边,“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她让他坐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从河里被拉上来的。“告诉我。”她轻声说着,酸涩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
他在黑暗中看到她苍白的鹅蛋脸凑近在他跟前。“他说我现在不一样了,”他喃喃地说,“我会数数了。”
过了一会儿,她拽着他的衬衫前襟让他躺回枕头,俯身看了他一会儿,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她起身走了,在光线里轻轻地摆动着屁股。
他醒得不早,但是公寓又暗又闷。他躺了一会儿,抠抠鼻子,揉揉眼睛。然后坐起来望向窗外。太阳惨淡地照进来,被玻璃染灰。马路对面的帝国酒店里,一个黑人清洁女工正把脸撑在抱起的胳膊上,从上面往下看。他起床,穿上鞋,上了个厕所,然后走到前厅。他从咖啡桌上找到两块抹了凤尾鱼酱的薄脆饼干,又喝了些瓶子里剩下的干姜水,找了一圈他的书,没有找到。
房间很安静,只听得见冰箱的嗡嗡声。他走进厨房,找到几块葡萄干面包头,在上面涂了半罐花生酱,然后爬上厨房的高脚凳,坐下来慢慢嚼着三明治,不时在肩膀上擦擦鼻子。吃完以后,他又找到些巧克力牛奶喝。他更想喝跟前的干姜水,但是他们把开瓶器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他查看了一下冰箱里还剩下什么——她忘在里面的几棵缩了水的蔬菜,很多她买来以后没有来得及榨汁的橙子,已经变成了褐色;三四种奶酪,一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纸袋子;还有一根猪骨。他没有关上冰箱门,踱回了黑暗的客厅,坐在了沙发上。
他料想他们要出去,一点才能回来,都得去餐馆吃午饭。他的个子够不到桌子,侍者会搬一把高脚椅,但是高脚椅他又嫌小。他坐在沙发中间,用脚跟蹬沙发。然后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溜达,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屁股,像是个习惯。他自己的房间里有图画书和积木,但是大多已经玩烂了;他发现想要得到新玩具,就要把旧的那些弄坏。不管什么时候,除了吃,他都无所事事;然而,他一点也不胖。
他决定把几个烟灰缸倒翻在地上。如果他只倒翻几个,她会以为是自己掉下来的。他倒了两个,小心地用手指把烟灰揉进地毯里。然后他在地板上躺了一会儿,研究自己举在空中的腿。他的鞋子还是湿的,他开始想起那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