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之圈(第2/6页)

科普太太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撑在地上,打量着三个男孩。他们朝她们走来,像是打算径直从房子旁边走过去。提着箱子的男孩现在走到了最前面。在离科普太太四英尺远的地方,他终于站住,放下箱子。三个男孩长得差不多,只有中等个子的男孩戴着银边眼镜,提着箱子。他的一只眼睛稍微有些斜视,目光像是同时望着两个方向,把两个女人都围了起来。他的运动衫上印着一艘褪色的驱逐舰,但是他的胸口下陷,于是驱逐舰从中间断开,像是要沉下去了。他的头发汗津津地粘在额头上。他看上去大概十三岁。三个男孩都有着浅色眼珠,目光锐利。“我猜您已经不认识我了,科普太太。”他说。

“你确实有点面熟。”她嘀咕着,打量着他,“我想想……”

“我爸爸曾经在这儿干活。”他提示她。

“博伊德?”她说,“你爸爸是博伊德先生,你是杰西?”

“不是。我是老二鲍威尔,后来只有我还长了点个儿,我老爸他已经死了。死了。”

“死了。我的天哪。”科普太太说,好像死亡总是不同寻常,“博伊德先生怎么了?”

鲍威尔的一只眼睛像是把这个地方看了个遍,打量着房子、后面的白色水塔、鸡棚,还有从两边一直延伸到树林边缘的牧场。另一只眼睛则注视着她。“他死在佛罗里达。”他踢着地上的旅行箱。

“我的天哪。”科普太太嘀咕着。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妈妈好吗?”

“改嫁了。”他盯着自己踢箱子的脚。另外两个男孩不耐烦地看着她。

“你们现在住在哪儿?”科普太太问。

“亚特兰大,”他说,“你知道的,在一个开发区里。”

“我明白了,”科普太太说,“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了一遍,然后她终于开口问,“那两个男孩是谁?”说着朝他们笑笑。

“这是加菲·史密斯,这是W·T.哈珀。”他先指了指身后大个子的男孩,又指了指小个子的。

“你们好啊。”科普太太说,“这是普里查德太太。普里查德夫妇眼下在这儿工作。”

普里查德太太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他们,他们却视而不见。三个人就干站在那儿等着,看着科普太太。

“好啦,好啦,”科普太太瞥了一眼地上的箱子,“你们能过来看看我真是太好了,我觉得你们都是好心肠。”

鲍威尔的眼神像一把钳子似的夹痛了她。“回来看看你过得怎样。”他哑声说。

“听我说,”最小的男孩说,“他一直跟我们说起这个地方。说这儿应有尽有。说这儿还有马。说他在这儿度过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他一直说起这里。”

“说起这个地方真是说个不停。”大个子的男孩嘟哝着,伸出胳膊来回蹭着鼻子,像是要把说出来的话都遮住。

“总是说他在这儿骑过的马,”小男孩继续说,“说他以后也会让我们骑。说有一匹马的名字叫吉恩。”

科普太太一直很担心有人在她的地盘上受伤,起诉她,让她赔个倾家荡产。“它们没钉马掌,”她飞快地说,“确实有一匹叫吉恩,但是它已经死了,我恐怕你们不能骑马,你们可能会受伤。马很危险。”她语速飞快。

大个子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不满的咕哝,从网球鞋里往外面扒拉小石子。小男孩迅速地东张西望,而鲍威尔则盯着她,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小男孩说:“太太,你知道有一回他怎么说吗?他说他死的时候,想回到这儿来!”

科普太太一时愣住了,涨红了脸;接着露出痛苦的神情,她意识到这些孩子饿了。他们瞪着她是因为饿了!她差点喘着粗气喷到他们脸上,然后她马上问他们想不想吃东西。他们说想,但是不为所动,表情沉着,不满,完全没有高兴起来。他们似乎已经习惯挨饿了,而且这不关她的事。

楼上的孩子已经兴奋得涨红了脸。她跪坐在窗户旁边,窗台上只露出眼睛和额头。科普太太让男孩到房子的另一头来,那儿摆着躺椅,她引路,普里查德太太跟在后面。孩子穿过走廊,从右侧卧室奔到左侧卧室,挨着房子另外一边的窗户往下看,那儿放着三把白色躺椅,两棵榛树之间还挂着一个红色的吊床。她十二岁,是个皮肤苍白的胖女孩,总是皱眉眯眼,一张大嘴里箍着银色的牙套。她蹲在窗户旁边。

三个男孩绕过屋角,大个子的一屁股坐进吊床,点起一个烟屁股。小男孩在黑色旅行箱旁边的草地里滚来滚去,把脑袋搁在箱子上,鲍威尔挨着一把躺椅的边坐下,似乎想把整块地方都看在眼里。孩子听见她母亲和普里查德太太在厨房里小声说话。她站起来,来到走廊,靠在一根栏杆上偷听。

科普太太和普里查德太太四脚相对站在后廊上。“那些可怜的孩子饿了。”科普太太低声说。

“你看见那个箱子了?”普里查德太太问,“如果他们打算在这儿过夜怎么办?”

科普太太轻呼一声。“我不能让三个男孩单独跟我和莎莉·弗吉尼亚待在一起。”她说,“我肯定,他们吃饱了就会走。”

“我只知道他们带着箱子。”普里查德太太说。

孩子赶紧回到窗边。大个子男孩正四仰八叉躺在吊床上,手腕交叉枕在脑袋后面,嘴里叼着烟屁股。科普太太端着一盘薄饼干从屋角走过来的时候,他吐出的烟头划过一道弧线。科普太太顿时停下脚步,像是一条蛇抛在了她跟前。“艾许菲尔德!”她说,“把烟头捡起来。会着火的。”

“他叫加菲。”小男孩愤愤地说,“他叫加菲。”

大个子男孩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满地乱找。他拾起烟屁股,放进口袋,背对她站着,盯着自己前臂上的一个心脏文身。普里查德太太一手里握着三瓶可口可乐的瓶颈走过来,给了他们每人一瓶。

“我记得这儿的一切。”鲍威尔看着瓶口说。

“你们离开以后去了哪儿?”科普太太问完把一盘薄饼干放在椅子扶手上。

鲍威尔看着饼干,却一块都没拿。他说:“我记得有一匹马叫吉恩,还有一匹叫乔治。我们去了佛罗里达,然后你知道的,我老爸死了,接着我们去了我姐姐那儿,然后你知道的,妈妈改嫁了,我们就一直待在那儿。”

“吃点饼干吧。”科普太太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下。

“他不喜欢亚特兰大。”小男孩直起身来,随便拿了一块饼干,“除了这里,他从没喜欢过任何地方。我来跟你说说他是怎么样的吧,我们在开发区那儿好好地打球,他突然就不打了,说,‘妈的,那儿有匹叫吉恩的马,如果它在这儿,我就要骑着它把这块水泥地踩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