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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尔是否爱梅利莎,他是否除了他自己和他父亲的鬼魂之外对任何人怀有真正的爱的冲动还是一个问题。他时不时地想念梅利莎,总是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没错。不管她遭了什么罪,那不是他的责任。被内罗毕杂货店辞退后,他在家中赋闲了一段时间,很快便在山上一家新开张的超市—那超市有一座尖塔—找到了活儿。名义上他是作为理货勤杂工被聘用的,但当超市老板弗理力先生决定录用他时,他便对他说他将干另一件活儿。这超市刚开张两个月,营业清淡。这村里的家庭主妇就像被惯坏了的孩子一样喜怒无常。在她们的生活中,她们无须期盼什么,她们远离贫困—这种有益于健康的生活方式—每每变得十分急躁易怒。在开张的那一天,弗理力先生看见她们蜂拥而至,领取免费发放给每一位顾客的装饰性的新鲜兰花。然而,当兰花发完,他看见她们回来时,一副对老朋友—大联盟及A与P公司—颇为忘恩负义的样子。她们一群群就像蝗虫一样将低价商品一抢而空,而在其他地方购买另外的杂货食品。他认为他的超市是一处辉煌夺目的市场。那宽阔的玻璃门在光的作用下便会自动打开。迎接顾客的是琳琅满目的货品—一条条杂品走廊、罐头食品走廊,成堆的冻禽。在活鱼部有一箱海水,龙虾正漫游期间,水箱上面屹立着一座小小的灯塔。空气中弥漫着音乐声和柔和的灯光。超市还设有给孩子们玩耍的娱乐设施,备有美食家们需要的点心小吃,但是没有人—几乎没有人—光顾超市。

这超市是一家连锁店,被宠惯了的家庭主妇的喜怒无常由总店的统计员作了一番统计。夫人们不能坚持她们的忠诚操守,只能被指望迟早会在哪一天闲逛时来到弗理力先生的超市。他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把超市的货品备足。然而,夫人们迟迟未来,比统计员估计的时间长多了。弗理力先生只好想出推销的一系列招数。在复活节前夕,在村子的草地里会藏上一千只塑料鸡蛋。所有的塑料鸡蛋都附有证明,根据证明可以在超市换取一打刚从乡村运来的新鲜鸡蛋。其中二十只塑料鸡蛋附有可以在超市换取一瓶两盎司法国名贵香水的奖票。十只塑料鸡蛋附有可以换取一个尾挂发动机的奖票,五只塑料鸡蛋—头彩—将奖励一对夫妇前往马德里、巴黎、伦敦、威尼斯或者罗马免费旅游三星期。人们的反应热烈极了,超市里挤满了顾客。她们琢磨,总会有一个在超市干活的人去藏鸡蛋,她们设法了解到底是哪一个店员伙计去干这个活儿。“根据我们的经验,”弗理力先生在一篇解释性的文字中说道,“在任何社区的家庭主妇中,总会有一批人竭力想打听藏鸡蛋这件事的人,以及藏鸡蛋的具体位置。在有些情况下,这有可能引发令人惊讶的不道德事件。”弗理力先生指令去藏鸡蛋的人是埃米尔。如果他曾到内罗毕杂货店打听一下,他压根就不会叫埃米尔去了。他只是觉得这男孩一脸聪明相,甚至是非常老实的样子。他在办公室里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了埃米尔。他给了埃米尔一张放置塑料鸡蛋的具体位置的图。在复活节清晨两点到三点钟之间执行放置任务。为此,埃米尔可以得到工资以外的二十五美元的奖金。为了保证这件事的私密性,弗理力先生在复活节前夕之前将不再跟他谈论这件事。在这段时间里,埃米尔干往罐头上打印价格标签的活儿。

复活节前夕,超市在六点钟打烊。最后一盆百合花卖掉了,但仍然有一些家庭主妇滞留在货架走廊里,她们想从店员伙计那儿探听到藏鸡蛋的秘密。六点一刻,超市的门全关上了。在六点半钟,灯全灭了,弗理力先生一个人和他的鸡蛋待在办公室里。他从保险柜里拿出那张图,研究起来。几分钟之后,埃米尔从楼梯上走了过来。所有其他的伙计都回家了。弗理力先生给他看他的宝贝,并将图给了他。他计划将鸡蛋放在埃米尔的车的后备箱里。凌晨两点钟,他将等候在埃米尔家门口的人行道上,他们从那儿出发去藏鸡蛋。在他们将一箱箱鸡蛋从弗理力先生的办公室拿下楼之前,他们仔细地检查了超市后面的垃圾桶和空箱子,肯定没有任何家庭主妇躲在里面。鸡蛋塞满了埃米尔车的后座和后备箱。当他们开始干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时分了。当他们干完,天已经黑了。他们两人在快乐的阴谋气氛中握手告别。埃米尔小心翼翼地开车回家,仿佛放在车后面的鸡蛋既易碎又宝贵。这些鸡蛋所包含的令人激动和快乐的力量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在屋后有一间老车库。他将车停在了老车库里,把门锁上了。由于生怕出差错,他非常激动,也有点儿压抑。他知道超市至少有十个伙计在遴选的过程中被淘汰,他们会怀疑有可能是他被选中了去放置这些宝贝,他将不得不对付他们刨根问底的询问。

克兰莫夫人认准是梅利莎利用他儿子的无辜勾引了他之后,也就恢复了她与埃米尔相安无事的生活。尽管她年事已高,又经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忧伤,但克兰莫夫人仍然能够像一个学生妹一样充满激情地投入友情之中。她的情绪因邻居的重视和忽略忽高忽低。她最近在雷姆森派克—一个廉价开发区—交了一个新朋友,常常在电话上跟她聊天。当埃米尔走进屋时,她正在电话上说话。在等着他母亲结束她的谈话时,埃米尔打开报纸读报。弗理力先生的推销专家们买下了报纸背面的整版版面,那广告太刺激人了。报上登载了五座欧洲城市的照片,并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早晨去草地里找鸡蛋,你就有可能得到去欧洲旅游的机会。

他们在厨房里用晚餐。当锅碗瓢盆都洗涤干净,克兰莫夫人又去打电话了。这次她谈论起鸡蛋的事,埃米尔猜想这晚村子里许多谈话都会是关于鸡蛋的。克兰莫夫人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儿子被选中了,对此,他谢天谢地。晚餐后,他看电视。九点钟时,他听见一条狗在狂吠。他穿过大厅到卧室去,从窗户望出去,车库那儿什么人也没有。十点半,他上床睡觉。

那晚,弗理力先生感觉非常愉快。超市的买卖要开始繁荣了。他觉得,那将要藏在带露水的草地里的到马德里、巴黎、伦敦、罗马和威尼斯的旅游机会表现了他的慷慨、他深厚的善意。他在厨房里亲吻了妻子,心想,她仍然像许多年之前他娶她的时候一样能撩拨起他的情欲。如果说她已不再那么炽烈,她至少也随着时间和年岁与他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同步变化。他热烈地、幸福地想要她,瞧着钟,思忖什么时候他们两人才能单独待在一起。烤箱里正烤着肉,她挣脱出他的拥抱,去往烤肉上浇油,然后去整理餐桌,倒掉婴儿的洗澡水,将玩具归拢起来。当他看着她忙活着这些不得不做的事,看见她脸蛋上现出疲惫的苍白时,他意识到在她洗涤碗碟、熨烫睡衣、给孩子唱摇篮曲、听了祷告之后,她已经没有精力回应他激情的抚爱了。这种在性欲上的冲突让他很不好受。晚餐后,他便外出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