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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了第二封来信:

亲爱的赫尔默,

布拉班特这地方很可怕。我不知道你是否曾来过这里,但是请你相信我:这地方真的可怕。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猪,还有喜欢聚会的人们,但他们的聚会跟我们以前在北荷兰老家的那种聚会完全不一样。比如说,化装舞会,你能想象吗?你能想象得出我穿上滑稽的服饰,穿着小丑的衣服再戴上面具的样子吗?而且,这儿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永远笑容满面,好像他们总有什么事很开心似的。

我们的两个女儿都生在布拉班特长在布拉班特,但因为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就没什么问题,我跟她们相处得很好。两个女儿都很贴心,现在都出嫁了,有不错的丈夫,还生了小宝宝(是啊,我都当上外祖母了!)。她们住得都不远,所以只要我想她们了,随时都可以去看她们。

我们的儿子(我这才注意到,我写的是“我们的”,尽管现在维恩已经去世差不多有一年了)跟他的两个姐姐不一样,他在布拉班特这地方过不大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更像我,他没有遗传维恩的基因。维恩去世之后,我变卖了全部的家产,现在我跟儿子一起住在村里。那是很奇怪的:丈夫死了,自己换了个地方,而且现在手头有的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你没有回信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所以我又写了这封信。我很想知道你过得怎样。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否结婚了,不过,我猜想你可能没有结婚,因为我母亲去世之前告诉我,你还没有结婚。是的,我一直尽可能地希望了解一些你的情况,而且,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但我不想在信里问你。你愿不愿意给我写封信或者打个电话?

我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我很希望能来你家看看。我想见见你,我也想看看那个我曾经多次去过的农场(而且,如果事情不是那样发生的,我现在就生活在那里)。但是,涉及你父亲的那个问题(上一封信中我曾经提到)必须不再存在。

希望能得到你的回音。

爱你的,

丽特

这一回,信封背面留了个通讯地址。那个村庄的名字在我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印象。她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不知道。跟上一封信一样,这封信里也没有明讲。第一封信的落款是“祝好,丽特”,而这次变成了“爱你的”。看来,她似乎想激起我的好奇心。她有一件事想问问我,其实,这话她在第一封信中也曾提及,难道仅仅是她可否到家里来看看?或者她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她信中的“而且,如果事情不是那样发生的,我现在就生活在那里”(放在括弧中,似乎只是顺带提一下),这句话让我心里很不爽。对于她信中的最后那句话,我的理解是,我必须告诉她父亲已经去世,否则她不会来。

冰开始断断续续地解冻。气温时而爬升到零度以上,天空雾蒙蒙的,还时常下点雨。不过,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气温依然保持在零度以下。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融水,与此同时,沟渠中,冰块四周那圈乳黄色的边缘在不断地渐渐变宽。雾是奇怪的东西;起了雾,你就知道气候即将变暖。我不必再念念不忘要绕着蒙尼肯丹瓦特冈溜上一圈了,溜冰鞋也已被我收了起来。驴子待在驴棚里,母鸡基本上不再下蛋,父亲卧室窗户上的霜花已开始慢慢融化,窗沿上积起了小小的一汪水。那个苹果被他吃掉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一定是饿极了。

二十头奶牛。一个从战前就开始并一直使用至今的牛棚。一些小牛犊,加上几只出生还不满一年的幼崽。二十三只绵羊,不,是二十只绵羊。我甚至连小农场主都算不上。不过,油漆活干得不错,房顶的瓦也不歪。

下午,年轻的奶罐车司机来了。我没有进挤奶间,而是透过那扇圆形的窗户看着他。这扇窗本来是开在外墙上的,后来,在建挤奶间的时候,才把它移到挤奶间与炊具室之间的那面墙上。通往牲口棚、门厅和挤奶间的门都关着,炊具室里光线暗淡,唯一的亮光来自这扇圆形窗。奶罐车很大,雾气似乎在不断地涌动,从奶罐车的两旁向屋内源源流去。牛奶通过输奶软管从我的贮奶柜流进他的奶罐车,可是奶量少得可怜,然而,年轻的司机依然一直微笑着。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又忘记了,我越是搜肠刮肚想从记忆深处把它挖出来,它就越是深深地躲藏在我的记忆深处。名字里有个字母“O”,我只记得这一点。他把小拇指塞进鼻孔,我很想背转身去。看样子他并不是在等我。我是否出来跟他聊几句闲话,他好像并不在意。

油漆活干得不错,房顶的瓦也不歪,这样,难道就满足了吗?柳树的树梢修剪得很好,驴子们待在驴棚里冷不到也饿不着,这样,难道就满足了吗?

当然,对于丽特,我确实很好奇。当然,我也希望平淡的日子能有所变化。我很想知道,那个留着金色长发的美丽女孩——那个本来要嫁给我弟弟的年轻女子,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我很想听听她要对我说些什么,我很想看看她的眼神。年轻的奶罐车司机跟往常一样轻捷地跳进了驾驶室,这时,我才走进挤奶间,把贮奶柜冲洗干净。热水把寒冷的雾气驱走了。

挤过牛奶,我进菜园拔了几棵甘蓝菜。今年的霜下得有点太重了。我直起腰来,从厨房的窗户向屋子里望去。厨房和起居室的灯都开着。远远望去——我能看到,因为所有的门都开着——我的那张新床犹如宫殿里的宝座。今天是圣诞的前一天,再过七天就是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