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又一只鸟》敏感

有一次,我和朋友在一起,她突然说:“我很无聊,很生气。”我问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她告诉我,和我坐在这里很无聊,生气是因为她想出去散步但是没人陪她一起。我认为她的坦诚很了不起。当时,我想起了一个大学的朋友,她上了一门生活课程,叫指导中心。这个课程很快就被证实是一个可怕的邪教。她骄傲地宣布,多亏这个项目,现在她能够告诉他人她对他人真实的想法。如果她生气了,她会直说;如果她对别人动心,她也可以直接表达。我运气不错,两边都和我无关:她既没有对我动心,也没生我的气。

我想问她,如果同时对同一个人动心和生气,她会怎么做,她会怎么说?我还很好奇她是否允许有愤怒和心动以外的其他感受;似乎并没有。

对比这两位朋友,我意识到:了解其他人的想法总是有用的,但是有时候保留自己的想法也不失为好办法。

人的一生中,很多时候都用来猜测周围他人的情绪。我一小时前给别人发了信息,现在她都没回。是不是她在生我的气?我认为她的手机信息回复不太连贯,我经常在她脸书(Facebook)的状态下点赞,她却从来不给我点赞。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们邀请了所有人过去,却不邀请我。我们是不是有矛盾?她是不是对我翻白眼?为什么他邮件签名以前是“最温暖的”,现在变成了“最好的”?

我们生命中的很多时候都饱受内心煎熬;我们想和他人分享但却放弃,因为害怕别人认为我们脾气暴躁或小心眼,或仅仅因为我们更宁愿保持安静。有时候,我们可能表达了自己情绪时会觉得焦虑。[好莱坞喜欢制作一种电影,里面一个角色突然只能讲真话。之后混乱接踵而至。要了解这类题材,可以看一下金凯利(Jim Carrey)1997年的电影《大话王》(Liar Liar ),讲述了一名律师突然发现自己不能撒谎了。]

我们和他人交谈的频率比以前高,每天多了几百次互动的机会,每次都足以造成误会。

那我们怎么办呢?怎样平衡对他人粗鄙的漠不关心和活在不断担忧我们是否得罪别人,平衡让他人知道我们的感受和让他们承担不需要或不想要知道的信息?

当遇到这些问题时,我总会向安妮·拉莫特(Anne Lamott)寻找指导。我从她的九部非小说书籍中得到的实用哲理比从其他任何现世的作家那里得到的都多。在她的非小说作品中,她融合了回忆录和建议,记录她自己基督信仰的进化,她走过毒瘾和清醒的旅程,她沿途怎样建立社区和家庭——她直白地告诉读者她得到的教训和她必须学的内容。她写的书有关于父亲因癌症去世、她儿子一岁、她成为她孙子的祖母。她讲述了患有癌症和ALS(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的朋友的故事。她告诉你她的真实感受。

拉莫特的书《一只鸟又一只鸟:写作和生活指导》(Bird by Bird:Some Instructions on Writing and Life )是少数几本我每隔几年就会读一次的书。书中提出了很多建议似乎受众都是作家:关于写下低劣的(正如我祖母常说:抱歉用了法语)首篇草稿(在纸上写点东西);关于完美主义的危害;关于你会怎样嫉妒比你成功的作家,以及你必须处理这种情绪。但是,正如副标题所承诺,所有的建议不仅适用于写作,也适用于生活。

在故事中最有用的哲理之一来自一个故事,故事中拉莫特解释了她为这本书取了一个怪名的原因:

三十年前,我的哥哥当时10岁,他试图记录鸟类,他本来有三个月的时间去记录,后一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我们住在户外,住在我们家在波利纳斯(Bolinas)的小屋,他在厨房里的桌子旁,几乎快哭了,周围全是活页纸、铅笔还有关于鸟类未开封的书籍,他在巨大的任务量面前毫无动力。然后我父亲在他旁边坐下来,双臂环绕着我哥哥的肩膀,说“一只鸟又一只鸟,小兄弟,一只一只地写”。

所以,每次我认为任务处理起来很艰巨或我拖延太久、希望全无时,我就会想起安妮、安妮的哥哥和他们的父亲——然后我开始工作,像一只鸟又一只鸟。整理公寓(通常类似兄弟会房屋,到处都是短裤、脏杯子),因为有客人一小时后会来。怎样完成呢?一只鸟又一只鸟,或者更准确地说:一条短裤又一条短裤。

安妮·拉莫特让读者体验了她的及别人生活中的道德和精神以及实际难题,包括她认识的人,也包括她在书中读过或新闻中看过的人。在她探索自己和他人的生活时,她给了我一份地图,让我自己走过自己的生活。我母亲因癌症去世前,我们都选择了《旅行怜悯:关于信仰的思考》(Traveling Mercies:Some Thoughts on Faith ),我首次阅读这本书是1999年刚出版时。拉莫特写道,最好的两种祈祷非常相似:“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和“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我母亲最后的几个月中,我无数次使用这两种祈祷,虽然我没有祈祷更具体的福祉,比如和我母亲多待几个月。

在稍微新一点的书《帮助、感谢、哇:三种必需的祈祷》(Help,Thanks,Wow )中,她加了第三种祈祷:题目中最后一个词“哇”。这个祈祷词帮助你承认周围一切惊奇事物和福祉:春天的花瓣、博物馆里一幅乔治亚·欧姬芙(Georgia O’Keeffe)的作品、弗雷德·阿斯坦(Fred Astaire)或皮娜·鲍什(Pina Bausch)的一支舞。还有“小写的哇”——比如“劳累一天后干净的被褥”。还有“大写的哇,优胜美地、烟火”。不管是大写还是小写的哇,或者是否是哇都取决于我们自己。我努力每天至少想起一次“哇”的祈祷,但总会忘记。比起单纯地偶尔停下来承认我们身边有多少值得敬畏,生活不顺的时候更容易想起祈祷,或者我们刚刚获得了一份礼品。

安妮·拉莫特说过这些,但更重要的是她的表达方式。我喜欢她在书页中的声音、她的坦诚:她敏锐而温暖、讽刺而温柔。她比我年长,但仅差八岁,但是她有一种很难得的睿智,让我想起了我生活中重要时刻认识的几位更年长的人。最重要的是,她让我想起了我祖母的朋友爱丽丝(Alice),她用四个字母的单词(在我祖母听力范围内),她可以吞掉木质火柴棍然后又吐出来。爱丽丝会告诉我事实,她会直接告诉我,她会倾听我必须说的话语,她从未泄露我的任何秘密,这些方面她总是很可靠。安妮·拉莫特就是这种人。

爱丽丝可能实际上和安妮·拉莫特现在的年纪差不多。这一点很有趣。对十岁的我来说,爱丽丝似乎很古老了,就像我生活中最年幼的人现在对我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