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号公路上,从耶路撒冷出发的南出口,在一列沿着山路行驶的车流中,右边小路上那正在行驶的是辆旧的银灰色丰田卡罗拉。里面坐着五个人:三个坐在后座,第四个——现在能看清是玛万坐在司机身边。他双手举着摄像机,正按着机器上的一个键。当他对准前挡风玻璃时,时间和日期以鲜红色显示着:右下角是下午2:23,左边是08-12-03。

玛万把摄像机对准前轮下匆匆而过的沥青。接着,镜头上扬至山区道路的前方:两边竖起的石灰岩墙组成了一条凹凸不平的白垩岩石走廊,还有由松树、柏树和繁盛的橡树组成的常绿植物带,映衬着石灰岩墙那瘆人的惨白和浅蓝色的天空。

这辆丰田车的前保险杠有轻微的凹痕,正从山脚下最后一个斜坡一路开下来。在沙拉海格出口,它在拐弯前出现了,然后加速,汇入了在高速上向西行的车队之中。

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广阔的平原,徘徊在田地之间——它们上方是无云的浅蓝色天空。中午高悬的太阳给万物都抛了光,阳光短暂地在镜头上一晃而过。摄像机转向右方,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在驶近时变大了的路标在驶离后又恢复了原样。矮松树,一丛灌木,白色的夹竹桃,有节奏间隔着的路灯。一个绿色的路标靠近了,上面用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和英语写了三个亮白色的目的地:本神门23km,特拉维夫40km,海法131km。然后,这个路牌就快速地掠过去了。

现在,镜头转向车内,在变速杆和脏兮兮的仪表盘上面有一只浅色的穗垫、一串琥珀珠和晃荡在后视镜上的一块香味冷杉木。发动机在吼叫,风穿过开着的窗户吹起口哨。迎面而来的车辆和司机都清晰可见。司机是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他长着一个突出的喉结,还有灰色的胡子和眉毛。看见了镜头之后,他用双手握紧方向盘,把头仰起,羞涩地瞄了一眼,然后迅速转头看路。

“里们在卢上。”(你们在路上。不标准的发音。)

听到后面的说话声之后,司机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以便看到后面的座位。

“我们的一些音乐……”

但是,说话声被吵闹的引擎声淹没了。

“垫台(电台),拜……”

司机摸了一下耳垂以示自己听不见。他关上窗户,闹声轻微地减弱了。“什么?”他喊道。

“电台!电台!”

镜头转向这个声音,从座椅靠背间挤过去。于是,在后座中央的沙迪出现了,他正笑着,嘴从一只耳朵咧到了另一只。

“小宝贝……”一个熟悉的音调响起,“……这是一个漫长又寒冷、孤独的冬天……”

沙迪把手放在胸前,头朝后仰大声地唱着:“小宝贝!”他的颤音里有被故意夸大了的口音,他冲着镜头淘气地抛媚眼,“好像是很多年没有来这里……”

在沙迪的右边,哈米的侧脸晃了一下。他在向外看,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和拂过的空气。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色横条纹T恤,他的卷发被风吹起,脖子露了出来。

沙迪的头前后晃着。“太阳出来了……”他跟着乔治·哈里森一起唱。镜头滑向左边,一个坐在他身边的漂亮姑娘出现在了画面中。她黑色的头发扎成了一个松松的马尾,一副黑色的雷朋太阳镜架在她有雀斑的鼻子上。那是塞哈姆——沙迪的女朋友,最后一分钟才决定参加这次旅行。她冲镜头挥手,魅力十足地斜了一下头,向空中送出飞吻。

“太阳,太阳,太阳阳阳!”沙迪和甲壳虫乐队一起唱着,使得塞哈姆也加入了这个合唱队。接着出现在画面中的又是哈米,他越过自己的肩头瞧着他同行的旅伴。

镜头再次打开的时候,广播中已经换了一首歌,一段阿拉伯旋律,电风琴和埃及鼓汇奏而成的一串低沉、有节奏感的音符。风景和色彩也都变了,透过窗户已经能够看见特拉维夫:海滩和去往雅法的散步大道。丰田车在城市里慢了下来,画面也一样。丰田车平稳地驶过一长列棕榈树和一些广告牌、大型停车场、一座加油站。在经过鼓手海滩和海豚爱茉莉夜店废弃的停车场之后,查尔斯克罗尔公园的绿化带进入眼帘。一列绿色的小山丘伴随着丰田车一路向南经过游乐园、鱼餐厅,以及埃泽尔屋的黑色玻璃窗,大道上的木桥、灌木丛和路灯。而这一次,在右侧无限延伸的,在视线里闪烁着眨着眼又忽然消失的,是一个浅蓝色天空和一片深蓝色的大海。

丰田车慢了下来,在一列停在信号灯前的车队尾部停住。一辆摩托车在右边停下,后面还跟着一辆“咔咔”作响、喷着浓烟的摩托车。路人离开了人行道,飞奔穿过小道过马路。在车辆慢慢接近信号灯的时候,画面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屋顶和棕榈树,灯在最后一分钟变红了,画面再次停止。

雅法的入口处有一座巨大的钟塔,它正神气地矗立在画面的中央,就像在一张明信片里一样。在它之后是叶菲特街头惯常的交通堵塞,还有阿布拉法面包店,左转弯进入跳蚤市场。摄像机审视着这闪亮的广场,它看上去很像夏天,也很困倦。镜头穿过古董摊、水烟袋商店和纪念品店。画面边缘的数字显示为3:15,和雅法的钟一样:有那么一秒钟那个小指针像是消失了——是正好的3:15。两个指针重合着,看上去似乎不是在指示时间,而是在指明方向。它像是指南针的指针,摄像机跟随着指向西的箭头,去往海边。

信号灯变了,司机让车子拐了个大弯。越过他的头能看见在一栋很高的石墙和一排蓝色警车之后的警局。司机伸手关掉了广播,他的眼睛对准摄像机。“Khalas,就是这儿了。我们到了,”他哑声说,在镜头里看着有些紧张,“把它关掉。”

后座上传来的声音十分雀跃。靠近话筒,玛万兴奋的声音清晰可闻:“等等,等等,就一会儿!”

车又开出去50码(1),然后滑进一座餐厅后面的沙地停车场。塞哈姆第一个下了车,戴着一顶草帽,一只花布包挂在她肩上。然后,沙迪出现了,他把后门关上。哈米最后才出来。只有玛万还在车里,依然透过车窗拍摄着。

哈米走向远处,他离开了画面。片刻之后,摄像机捕捉到他向下走到沙滩上。在他的手中,当镜头拉近时我们看见,握着沙迪的手机。他的手指按了几个数字,然后把电话举到耳边。当他转身背对摄像机的时候,沙迪和塞哈姆的声音从画面之外传来:

“还要买香烟!”

“买皮塔饼,和一些——”

“继续,拿着它。”

“或者再买些奶酪和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