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孔卡城(第3/4页)

马杜不由自主地与其他人一道骂起来——口不择言,胡言乱语,也没人在乎骂的什么——而城墙上的武士挥舞着长矛和弓箭不断呐喊着,好像他们在过甘霖节一样,为了驱散那些邪恶的黑蜘蛛精,不让它们的幼崽夜间潜入妇女的茅屋偷窃婴儿来供养它们。松巴人就像那些蜘蛛精;而鼓声正将这个邪灵散播在玛尼人头顶上空,因此玛尼人必须驱散它们,以免它们降临并残害无辜生灵。对于马杜来说,这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无论他多么想要忘却,都没法忘记自己的血管中还流动着母亲埃辛玛带来的松巴人的血。

过了一会儿谩骂声停止了。马杜和谭巴在城墙上待了一阵子,想查看是否有任何动静,比如有没有长矛或盾牌冒出的一丝闪光,或是集结成队准备渡河的黑色身影,但河对岸树丛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一头伪装成木头的狡猾鳄鱼,突然扭动身躯,猛地咬住一只死命挣扎的鸟儿潜入水下。

太阳说下山就下山了,天空中突然群星闪烁、灿烂夺目。诺耶特地沿着城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孩子们,你们现在必须从城墙上下去了。这里不是你们晚上待的地方。”

“可是……诺耶,他们会发起攻击吗?”谭巴问道。

“他们肯定会伺机发起攻击。到时候,也轮不到你们上前线。”

“是,诺耶。”马杜跟着谭巴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马杜,我会叫姆干扎再看下你的脚。这种时候可不能行动迟缓可不行。”

“好的,诺耶。”马杜难过地蹒跚着走到母亲的茅屋,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毫无用处,可有可无。那诺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发他离开呢?既然他在接受成年训练,不正应当了解战事吗?

茅屋内,他的继兄伊克瑞正坐着吃晚餐。马杜蹒跚入内时,他抬头看着马杜。

“瞧啊!受伤的武士归来了。”他咕噜道。“你把敌人都杀光了吗?”

马杜皱起了眉头:“没你杀得多。这不是我的错,因为我受伤了。”

“对,我知道。只不过让树给绊了一下。”伊克瑞看到弟弟难过的样子,虽然不是亲生弟弟,心也软了下来。“对不起,那么说不公平。我听父亲说捕捉猎豹那件事上你做的无可厚非。来,坐这儿。拖着那么条脚走一整天肯定很难受。”

伊克瑞挪开盾牌腾出地方,马杜勉强地坐了下来。母亲埃辛玛端了晚饭给他。马杜默默地吃着,不去理会挤在小茅屋里的其他族人。

“河对面发现什么没有?”伊克瑞问道。“鼓声停息后,我看到你在城墙上观察着。”

“没有动静。”马杜回道,然后情不自禁地问道。“你觉得他们今晚会发起攻击吗?”

伊克瑞严肃地皱起了眉头。居然有人在意自己的看法,这让他受宠若惊。“有这可能。如果他们真要进攻,也是在后半夜。就在黎明之前。”

“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伊克瑞耸耸肩。“那是突袭的最好时机。你在武士训练中还没学到那个部分吗?黎明快到的时候,敌人半睡半醒,会以为已经安全地度过了一晚。此外,如果你的攻击奏效,你还可以借助曙光消灭他们。”

“噢。”马杜思索片刻,深受启发。“但是如果我们知道的话,肯定该防着他们这一手了。”

“我们会的。至少,我会的。那时候轮到我上哨。总之他们绝对跨不过这片城墙——你去看过城墙了吧?”

马杜点点头。这片城墙对他而言是坚不可破的。不过松巴人的鼓声让人感觉似乎世界末日到了。

“伊克瑞。”他吞吞吐吐地说道。

“什么事?”

“松巴人袭击那些村庄后做了什么?昨晚的鼓声里面,有些事我听不懂。”

他的继兄又皱起了眉头,这一次神情哀伤。“他们杀掉了大部分人。男人、孩子,还有老人。有些女人被他们占为己有——他们觉得年轻的、漂亮的。”

马杜心想,这就像诺耶当初把我母亲占为己有一样。不过他没吭声。

“另外一些男人和女人,他们就卖给了红毛。”

“红毛?红毛要这些人做什么?”

“拿去吃掉。红毛以人为食物。他们的脸因为粘上了血液,所以是红色的。”

马杜打了个寒颤。他之前在同龄的男孩子中曾经听说过红毛,但是从不确定是否真有其事,或是有人对路过的旅行者说的笑话信以为真。现在他又一次亲耳听到了这个说法,还是从已完成了武士训练的成年男子伊克瑞口中听到的。无论伊克瑞有什么缺点,他绝不会将谎言当作笑话来说的。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一本正经地说谎。

“他们就是吃人的怪兽,像鬣狗一样靠吃肉为生。松巴人有时也这么做,不过红毛更坏。他们买下男人和女人,然后放在他们的大船上吃掉。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能远渡重洋——他们沿途带着食物。”

伊克瑞绘声绘色地说起了一个见过一帮红毛的男子告诉他的故事。这些红毛带着一群买来的或是抓捕到的俘虏。他们的面孔真的是红色的,也有黄色的,像腐烂的水果一样。因为吃了人肉,他们的嘴边长满了毛。他们还拿彩色的厚衣服罩住身体,用以遮羞。

马杜放下碗,觉得有些恶心。“松巴人把人卖给红毛?”

“鼓声就是这么说的。不过只卖了几个人。”

“我宁可被杀了。”

“我也是。”伊克瑞咧嘴笑笑,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不过现在没必要谈那个了。我们该去杀掉松巴人,而不是让他们来杀我们。”

“说得好。我要是个武士就好了。脚也要赶快好起来。”

“别担心。会有你上阵杀敌的时候。就算你做不了更多的事儿,至少你可以挡住他们冲进这间茅屋的脚步。从现在开始,你是这里最年长的男人了。”伊克瑞抓起自己的盾牌和长矛,静静地走出门,消失在黑暗中。

伊克瑞走后,马杜坐在那里沉思了很久,尽力不去理会茅屋内女人和小孩的动静,专心留意屋外夜幕下的细微声响。在他所坐之处,透过大门,可以看见叔叔姆博科黑色的身影静静地矗立在堡垒上,不时来回走动活动双腿。叔叔看起来相当冷静,镇定自若。马杜思忖着松巴人是否真会在黎明时分发起攻击。他倒是希望他们前来进攻,然后被击败——那样就肯定会举行盛大的胜利庆典,而新武士庆典兴许就会在孔卡城这儿举行,那样见证他成人的不只是村内的长老,还有两位国王。他暗自咧嘴笑了,为这个想法带来的荣誉感而心潮澎湃。那将是永生难忘的一件事,有朝一日还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们炫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