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六 复生
在炽翼天使的呼唤下,坟墓与棺木打开了,死者赤条条地出现了
“……夫人,我看到你身边有很多人,他们嫉妒你的幸福,嫉妒你的教养,嫉妒你的幸运,还有——是的,我必须对你实话实说——你的美貌。我建议你去走自己的路,去做你内心深处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我相信,你的丈夫,现在与你同坐在剧院里的丈夫,他也会这样认为。对付恶意的嫉妒,最好的武器就是相信你自己的道路。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是正义的,道德的。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夫人,我相信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毒死了你的狗。”
掌声不是一下子就响起的。观众感到不可思议,都被镇住了。掌声是从剧院后排开始的,然后逐渐向前。之前跟莫莉耳语问题,然后由斯坦解答的人最后才加进来。当时真可谓掌声雷动。斯坦已经回到沉重的大幕后面,像呼吸山间的空气一样享受着。
大幕再次拉开,意思是要他第二次鞠躬致意。他欣然同意,缓缓地低下躯干,直到与腰部平齐,然后伸出一只手。莫莉穿过后台侧面的门翩然而至。两人手拉着手,一同向观众鞠躬。接着,大幕重新拉上,两人从舞台侧面离开,走上混凝土楼梯,最后进了更衣室。
斯坦打开更衣室的门,站在门口等莫莉进来,然后把门关上。他在柳条沙发上静坐片刻,然后取下白领带,解开笔挺的衬衫的领圈扣子,点了根烟。
莫莉也脱掉了紧贴皮肤的晚礼服,挂在衣架上。她不着寸缕地站了一会儿,挠胳膊下面的肋骨。接着,她披上一件长袍,用头绳把头发扎住,然后开始往脸上敷冰奶油。
终于,斯坦开口了。“连续两晚是不是太累了?”
她手停了下来,压在下巴上,头拧到另一边不看他。“对不起啊,斯坦。我有点累了。”
他起身走过去,从上面看着她。“咱们都一块儿演了五年了,你怎么还搞错?老天爷啊,你脑子是干什么使的?88是什么?”
她涂着烟熏妆的大眼睛泪光闪烁。“斯坦,我——我得想想。你一下子这么来,我得想想。我——就是得想想。”她已是有气无力的了。
他还是不依不饶,声音冷酷。“88!”
“组织!”她突然一笑,说道。“我能加入俱乐部、兄弟会或其他活动吗?当然了。我没忘,斯坦。真的,亲爱的。”
他走回柳条沙发,又坐了上去。“你睡前翻来覆去念一百遍,然后才能睡觉。知道吗?”
“好,斯坦。”
她心里高兴了些,紧张的时刻可算过去了。她用毛巾在脸上卸去粉妆,又在前额拍了点粉,开始涂口红。斯坦脱下衬衫,披了件睡袍。他熟练地在脸上抹了冰奶油,然后皱着眉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蓝色的眼睛冷若冰霜,嘴角也出现了浅浅的皱纹。他笑的时候一直都有皱纹,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没笑时也有。时间正在他的脸上显出痕迹。
莫莉一边扣裙子,一边说:“老天啊,真是累死了。我今晚哪都不想去,就想上床。我能连睡一个礼拜。”
斯坦坐在镜子前凝视自己的倒影。在镜子边缘灯光的照耀下,他显得有些僵硬。他都快认不出自己了。他在想,这张熟悉的面容背后发生了什么。还是方下巴,还是黄头发。这是一个谜,他自己也解不开的谜。几个月来,他第一次想到了吉普。这么多年了,记忆已经模糊,但它的形象依然清晰:它在长势喜人的庄稼地里蹦蹦跳跳,叼着无人在意的暮夏野草。
“好狗狗,”他嘟囔着说,“好狗狗。”
“你说什么,亲爱的?”莫莉正坐在柳条沙发上等他换衣服,顺便翻看电影杂志。
“没什么,”他转过头说,“胡言乱语罢了。”
谁毒死你的狗?身边嫉妒你的人。十四号。一的暗语:会;四的暗语:告诉。你会告诉这位女士她在想什么吗?
斯坦摇了摇头,均匀地用毛巾擦着脸。他把燕尾服挂起来,换上花呢长裤,梳过头后又系好领带。
外面下起了小雪,雪花落在更衣室脏兮兮的窗户表面。
走到舞台大门,冰冷的冬意扑面而来。他们叫了一辆车,莫莉用胳膊挽住斯坦,脸颊靠在他肩膀,一路如此。
“到了,伙计们。普利茅斯酒店。”
斯坦给了司机一美元,然后帮莫莉下车。
两人穿过旋转门,进入热得令人发昏的大堂。斯坦去了趟香烟柜台,抬起眼睛看着前台,再就不动了。莫莉转身过来见斯坦没有跟上,便赶忙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胳膊上。“斯坦,亲爱的——你怎么了?天啊,你看上去不太好啊。你病了吗,宝贝?说话呀。你病了吗?你不是还生我的气吧,斯坦?”
他突然一转身,大步流星地从大堂走入冬夜的寒风中。寒冷的空气真好。他的脸,他的脖子,都需要冻一冻。他转向女孩。“莫莉,什么都别问。我刚看到一个不想见的人。上楼收拾东西。咱们退房。身上有钱吗?好,到前台把账结了,让服务员帮咱们取行李。”
她没再说话,点了点头便回去了。
下楼的时候,前台值夜班的女人放下侦探小说,抬头朝她笑着说:“麻烦结一下账,斯坦顿·卡尔里斯先生太太?”
女人又笑了。她头发都白了,莫莉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白头发的女人一定要涂那么艳的口红?看起来跟妓女似的,她想着。我要是哪天头发也白了,是绝对不涂颜色比紫色转心莲深的口红的。但是,她当年一定绚丽过,莫莉暗下决心。她活过。她身上有一种让人觉得在演艺圈干过的感觉。不过,很多漂亮的人年轻时不也是一样?年轻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只要坚持在演艺圈扎根,坚持向着顶峰攀登,那样才算数。永远不要做“当年”而被“淘汰”。被淘汰,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了。趁着有钱得多存点。还得住最好的旅馆,宴请剧院经理和报社老板。不过,谁知道过了这个演出季是怎么样呢?节目越值钱,想卖出去的成本也就越高。
“一共是十八美元八十五美分,”女人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莫莉,“你丈夫还回酒店吗?”
莫莉脑筋飞快地转着。“不了。其实吧,他已经在市中心那边等我了。我们得坐火车去。”
笑容从女人的脸上消失了,变成一种担忧、期盼,同时又带着一种奇怪的饥渴感的表情。莫莉很讨厌她的这个模样,付完钱就出门了。
斯坦正大步来回走。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表已经打上了。装上行李,车就出发。
过了一会儿,莫莉躺在斯坦身旁,周围晦暗不明。她在思考。酒店都在一点区域啊,为什么车窗外总是有路灯亮着,街上总有车流,头顶总能看到电梯,楼上还总是有人砸东西呢?不过,总比哪儿也不去、什么都看不到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