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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说的话太出乎意料,一开始她根本弄不清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
她的回答连自己听着都觉得虚假,她看到这话让沃尔特严肃的脸上现出轻蔑之色。
“恐怕你把我当成了一个大傻瓜。”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拿不准是否要愤愤不平地断言她清白无辜,或者暴跳如雷,开始怒声责备。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我已拿到了所有必要的证据。”
她哭了起来,泪水扑扑簌簌,没什么痛苦便流了下来。她也没去擦。哭泣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镇定下来,但脑子里仍一片空白。他毫无关切地看着她,冷静得让她害怕。他开始失去耐心。
“哭没有任何好处,这你知道。”
他的声音那么冷,那么硬,在她心里激起了一股义愤之情。她又恢复了自持。
“我不在乎。我想你不会反对我跟你离婚的,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容我问上一句,我为什么要为了顾及你而让自己惹上哪怕最微小的麻烦呢?”
“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要你表现得像个绅士也并不过分。”
“我少不了要操心你的幸福。”
这时她坐直身子,擦干她的眼泪。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他。
“汤森只有在他成为共同被告,而且这场伤风败俗的官司迫使他妻子跟他离婚的情况下才能娶你。”
“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她叫道。
“你这个愚蠢的傻瓜。”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蔑,气得她满脸通红,也许更因为以前听他嘴里说的都是甜蜜、奉承和令人愉快的话,她早已习惯了他对她百般屈从。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告诉你,他正急着跟我结婚。多萝西·汤森很乐意跟他离婚,我们俩一旦自由,就立刻结婚。”
“这是他明确告诉你的,还是你从他的态度上得到的印象?”
沃尔特的眼睛里闪烁着辛辣的嘲讽,让凯蒂有些不安,她不太确定查理是否明确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谎话,你也知道这是谎话。”
“他全身心地爱我,他满怀激情爱着我,我也一样爱他。你现在都知道了,我什么都不会否认,为什么要否认呢?我们已经相好一年了,我很以此为傲。在这个世界上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我很高兴你终于知道了。我们烦透了偷偷摸摸、姑息妥协这类事情。我嫁给你是个错误,我悔不该这样做,当初我是个傻瓜。我从来没关心过你,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你喜欢的人让我讨厌,你感兴趣的事情让我觉得无聊,我很高兴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他看着她,既没做任何动作,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专心听着,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她的话对他产生了影响。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结婚?”
“因为你想赶在你妹妹多丽丝之前结婚。”
这话不假,但他竟然了解这一点,她觉得既滑稽又惊讶。奇怪的是,即便眼下内心充满恐惧与愤怒,这仍激起了她的怜悯心。他微微笑了笑。
“我对你不抱什么幻想,”他说,“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想一想真是好笑,我竭力去喜欢那些讨你喜欢的东西,忍受折磨也要对你隐瞒起自己,实际上我并不无知粗俗、不爱散播丑闻也不愚蠢。我知道你何等害怕智慧,便尽我所能让你觉得我是个大傻瓜,跟你认识的其他人一样。我知道你嫁给我只图一时利益,我是那样爱你,我不在乎。大多数人,就我所知,当他们爱一个人,却没有得到爱的回报时就会觉得委屈不平,甚至愈发愤怒和痛苦。我不是那样,我从来没有指望你爱我,我看不出任何理由让你爱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爱。我很感激能被允许爱你,当我时常想起你高兴跟我在一起,或者当我发现你眼中闪烁着愉快的爱意时,我就会欣喜若狂。我尽量不让我的爱来烦扰你,我知道那会让我承受不起,所以我一直察言观色,留意我的爱让你厌烦的最初迹象。大部分丈夫认为那是一种权力,我却准备当成恩惠来接受。”
凯蒂从小习惯了恭维奉承,以前从来没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她心头激起一股无名的愤怒,驱散了恐惧,这让她感到窒息,感到太阳穴上的血管膨胀起来,悸动不已。女人的虚荣心一旦受到伤害,报复的欲望胜过一头被夺去了幼崽的母狮。凯蒂的下巴本来就过于方正,现在极其难看地翘起来,美丽的眼中满怀恶意,但她仍控制着没有发作。
“如果一个男人不具备让女人爱他的必要条件,那是他的错,怪不得她。”
“这很明显。”
他的讥嘲语气加剧了她的恼火,她觉得自己保持平静就更能刺伤他。
“我没受过太好的教育,我也不特别聪明,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年轻女子。我生长环境里的人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我喜欢跳舞、打网球、去剧院看剧,喜欢热衷运动的男人。的确,你和你喜欢的那些东西一直让我厌烦。这些对我毫无意义,我也不打算让它们有什么意义。你拖着我在威尼斯那些画廊里转个没完,我倒更喜欢在桑威治打高尔夫。”
“我知道。”
“很遗憾我没能成为你所希望的那种人。不幸的是我一直在生理上对你排斥,这一点你很难责怪我。”
“我不会的。”
假如他勃然动怒,大声咆哮,凯蒂就更容易应付当前的局面,她就能以暴制暴。他的自我克制超乎常人,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恨他。
“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像一个男人,既然你知道我跟查理待在屋子里,那为什么不破门而入?你起码应该把他揍一顿吧。你害怕了吗?”
但她一说完这话,脸就红了起来,感到羞愧难当。他没有回答,但她看出他眼里带着冰冷的轻蔑,嘴角闪过一丝微笑。
“这可能是因为,我像某位历史人物那样,因为高傲而不屑于动武。”
凯蒂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耸了耸肩膀。有那么一会儿,他又将她牢牢控制在他那静止的凝视中。
“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如果你拒绝去湄潭府,我就去撤销申请。”
“你为什么不同意我跟你离婚?”
他的眼睛终于从她身上移开。他靠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直到吸完也没说一句话。然后,他扔掉烟头,微微一笑,再次看着她。
“假如汤森太太向我保证她会跟她丈夫离婚,假如他给我一份书面承诺,保证在两份判决生效的一个星期内娶你,我就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