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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圣约瑟修女迟早会把话题拉回院长嬷嬷身上。凯蒂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位女性的人格主宰着整座修道院,她无疑受到驻留此地的人的爱戴、钦佩、敬畏,甚至还有惧怕。尽管她待人十分亲切,但在她面前,凯蒂觉得自己就像个女学生。跟她在一起,凯蒂从来不感到轻松自在,因为心里充满了一种陌生的感情——敬畏,让她始终局促不安。圣约瑟修女性格坦率,急于打动凯蒂,告诉她院长嬷嬷的家族是多么伟大:她的祖先里有人彪炳青史,她本人跟欧洲半数的国王是un peu cousine(表亲关系),西班牙国王阿方索曾在她父亲的庄园打猎,他们家族的châteaux(城堡)遍布法国各地。离开如此高贵的生活是很难的。凯蒂面带微笑听着,内心被深深打动了。
“Du reste(事实上),你只要看她一眼,就能看出她comme famille, c'est le dessus du panier(出自名门望族)。”修女说。
“她那双手是我所见过最美的。”凯蒂说。
“啊,不过你要知道她是怎么使用那双手的。她什么活儿都干,not re bonne mère(我们的好院长)。”
刚来这座城市时,这里什么都没有,是她们亲手建起了修道院。院长嬷嬷设计了蓝图,又亲自监督施工。自从到达的那一刻,她们就开始从“婴儿塔”和残忍的接生婆手里拯救那些可怜巴巴、没人要的女婴。一开始她们连睡觉的床铺都没有,窗子上也没有玻璃,无法挡住夜晚的风(“那种空气没有任何好处,”圣约瑟修女说,“只对身体有害。”)。她们常常身无分文,不光是付不出建房的工资,就连自己简单的餐食都无钱应付。她们过得跟农民似的,她是怎么说的?法国的农民,那些给她父亲干活的人,见了她们吃的那些东西都会直接扔去喂猪。这时,院长嬷嬷把她的女儿们叫到自己身边,她们跪下来祈祷。随后,圣母玛利亚就送钱来了。第二天就有一千法郎从邮局寄来,要不就是她们还跪在地上的时候,来了个陌生人——英国人(还是个新教徒,如果这让你高兴的话)或者中国人来敲门,给她们送来礼物。有一次也是这样身处困境,她们就向圣母起誓,如果她来接济,她们就为她背诵《九日经》以表敬意。
“你能相信吗?那位好笑的沃丁顿先生第二天就来看我们了,他说我们一个个看上去都想要一盘烤牛肉,就给了我们一百美元。
“多么惹人发笑的小男人啊,他那光秃秃的脑袋、ses petits yeux malins(精明的小眼睛),还有他说的那些笑话。Mon Dieu(我的上帝),他简直是在糟蹋法语,可你就是忍不住让他逗笑。他总是那么风趣,身处这场可怕的疫病之中,他始终像在度假一样。他的心性还有智慧都相当法国化,难以置信他是英国人——除了他的口音。有时我认为他是有意说错,就是为了逗你笑。当然,道德上就不能对他求全责备了,但那是他自己的事(叹了口气,一耸肩,摇摇头)。他是个单身汉嘛,又是个年轻人。”
“他在道德上有什么问题吗,我的姐妹?”凯蒂微笑着问。
“难道你不知道吗?我要是告诉你,就等于犯下了罪过,我不该说这种事情。他跟一个中国女人同居,确切说,是一个满族女人,好像还是位公主,她爱他爱得发疯。”
“听上去不太可能啊。”凯蒂叫道。
“是,就是的。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千真万确。他这是非常邪恶的罪过,这种事情是绝不该做的。你没听见吗?你第一次来修道院的时候,他不吃我特意做的玛德琳蛋糕,notre bonne mère(我们的嬷嬷)说他的胃口被满族人的饭菜弄乱套了。她指的就是这件事,你应该也看见他做了个鬼脸。这个故事说来十分离奇,好像当年闹革命的时候他正驻扎在汉口。到处在屠杀满人,这个好心的小沃丁顿救下了一个大家族的性命,他们跟皇家沾亲带故。那女孩发疯一般爱上了他——好了,其余的事情你也猜得到。后来他离开汉口的时候,她便逃出家门跟着他。现在无论他去哪儿她都跟着,他也只好收留她,可怜的家伙,我敢说他很喜欢她。她们是很迷人的,那些满族女人。唉,我这是怎么了,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呢,可我却在这儿坐着。我不是个好教徒,我真为自己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