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泥船和未婚妻

这是伊列乌斯市最热闹的一场婚礼。法官(当他明白对加布里埃拉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就又讨了个新的小老婆,在四只蝴蝶胡同给她租了一间房)讲了几句话,祝愿这对打破了传统观念、不顾社会地位与阶级的不同、由真正的爱情结合在一起的新婚夫妇幸福如意。

加布里埃拉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服,低着头,一双鞋紧紧地箍在脚上,嘴上露出羞怯的笑容,实在令人心醉神迷。托尼科搀着她的胳膊走进正厅,这位公证事务所的经办人衣冠楚楚,就像过重大的节日一样。纳西布位于圣塞巴斯蒂安斜坡地的家里挤满了人。不管是否得到了邀请,所有的人都来了,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个热闹的场面。在纳西布和加布里埃拉谈过结婚一事以后,加布里埃拉就搬到堂娜阿尔明达的家去住了,因为她和自己的未婚夫住在一起是不合适的。

“为什么要这样呢?”加布里埃拉问,“没有关系……”

是的,有关系。现在她是纳西布的未婚妻,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太太了,无论多么谨慎也是不过分的。当纳西布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加布里埃拉并向她求婚的时候,加布里埃拉想了想说:

“纳西布先生,为什么要结婚呢?不需要……”

“你不答应我吗?”

“答应,我答应。不过不需要,不结婚对我来说更惬意。”

纳西布又雇了两个女用人,一个负责料理家务,另一个是位小姑娘,她要学习做饭。等办起餐厅的时候,再考虑雇其他的人。他请人把房子粉刷一新,添置了一些新的家具。纳西布的婶婶帮忙给加布里埃拉买了嫁妆:衣服、雪白的裙子、鞋、袜子。纳西布的叔叔和婶婶在大吃一惊之后表现得很友好,甚至请加布里埃拉婚前到他们家里去住。纳西布婉言回绝了,这些日子加布里埃拉怎么能不守在他的身边呢?把他的院子和堂娜阿尔明达家隔开的那堵墙很矮,加布里埃拉的两条像山羊似的大腿一跳就能过来,夜里就回来和他一起睡觉。纳西布的姐姐和姐夫不同意他的婚事,态度十分冷淡。住在伊塔布纳市的阿什卡尔家族的人寄来了礼品:一件极好看的由贝壳制成的装饰品。

所有的人都在打量着纳西布,他穿着一身海蓝色的衣服,嘴唇上边蓄着浓密的胡须,翻领上别着一朵荷兰玉竹,一双皮鞋闪闪发光。加布里埃拉眼睛望着地面微微笑着。法官宣布他们正式结为夫妻:纳西布·阿什卡尔·萨阿德,三十三岁,商人,出生于费拉达斯,在伊塔布纳登记入册;加布里埃拉·达·席尔瓦,二十一岁,家庭妇女,出生于伊列乌斯市,并在同地登记入册。

屋子里挤满了人,男人很多,女人却很少:有证婚人托尼科的妻子和他满头金发的侄女热鲁萨,上尉的心肠好又没有一点架子的妻子,面带笑容的多斯·雷伊斯姊妹,还有若奥·富尔仁西奥生过六个孩子、总是高高兴兴的妻子。其他的女人都不愿意来:这样的婚配未免太出格了吧?桌子上摆着酒任人痛饮,来的人太多,房间里装不下,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这是伊列乌斯市最热闹的一场婚礼。就连普利尼奥·阿拉萨也忘了纳西布的酒店跟他的酒店是竞争的对头,送来了香槟酒。结婚的宗教仪式更是盛况空前。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纳西布是个伊斯兰教徒,虽然他在伊列乌斯市失去了安拉和穆罕默德。尽管他不信奉基督和上帝,巴西利奥神父还是来参加了婚礼,并向加布里埃拉赐福:

“愿你生儿育女。”

接着他又咄咄逼人地对纳西布说: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为你们的孩子洗礼命名……”

“我同意,神父先生……”

婚礼肯定是要持续到深夜的,如果不是天近黄昏的时候有人在过道上高喊了一声:

“快来看,挖泥船到了……”

人们急忙向街上跑去。刚从里约回来的蒙迪尼奥·法尔康也赶来参加婚礼,送给加布里埃拉一束红色的玫瑰花,送给纳西布一只银制的烟盒,然后就又急急忙忙来到街上,满脸都是笑容。两只拖船拖着四条挖泥船正艰难地驶向港湾口。有人高喊了一声“万岁”,很多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人们开始向新婚夫妇告辞,蒙迪尼奥、上尉和博士一起最先走了。

庆祝活动转移到了码头,转移到了下船时经过的渡桥上。只有几位太太在新婚夫妇那里又待了一会儿,若苏埃和鞋匠费利佩也没有动窝。那一天连格洛莉娅也离开了窗口,来到人行道上东张西望。当堂娜阿尔明达终于说了声“晚安”起身离去的时候,客人们已经全部走光了,房间里杯盘狼藉,乱七八糟。纳西布说话了:

“比埃……”

“纳西布先生……”

“为什么叫我纳西布‘先生’?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老板……”

加布里埃拉莞尔一笑,脱掉了鞋子,光着脚开始收拾房间。纳西布拉着她的手,责怪地说:

“你不能再这样了,比埃……”

“什么事?”

“光着脚走路。现在你是位太太了。”

加布里埃拉大吃一惊:

“不行吗?我不能光着脚走路了?”

“不行。”

“为什么?”

“你现在是一位太太了,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不,我不是,纳西布先生。我还是加布里埃拉……”

“我会教你的。”他把加布里埃拉搂在怀里,接着便把她抱上了床。“漂亮的小伙子……”

在港口,一群人在喊叫着,鼓起掌来。夜幕已经降临,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放出来的烟火腾空而起,为挖泥船照亮了前进的道路。俄国人雅科布异常兴奋,情不自禁地讲起了谁也听不懂的俄国话来。拖船鸣着汽笛驶进了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