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麦夫鲁特坠入爱河 这样的不期而遇只会是天意
麦夫鲁特参加了考尔库特和维蒂哈8月底举行的婚礼,他很难跟自己解释怎么就改变了主意。婚礼的早上,他穿上了从爸爸认识的裁缝那里打折买来的西服,还系上了一条爸爸的褪色的藏蓝色领带,爸爸在过节和去国家机关时系这条领带。他用自己存的钱在希什利的一家金店换了二十马克。
夏希卡婚礼礼堂,位于杜特泰佩和梅吉迪耶柯伊之间的坡地上。和费尔哈特一起当小贩的几个夏天里,在区政府和工会举办的割礼、老板资助的工头和工人的婚礼快结束时,麦夫鲁特曾经和他的朋友偷偷溜进过这个礼堂两三次,喝过免费的柠檬水,吃过饼干。但他对这个经过了很多次的礼堂,并没什么印象。走下楼梯,进入人满为患的地下礼堂,里面已经闷热难耐,加上小乐队还在一旁制造噪音,他一下子觉得透不过气来。
苏莱曼:在婚礼上见到麦夫鲁特,我、我哥、我们全家都很高兴。我哥穿了一套乳白色西服和一件紫色衬衫。我哥对麦夫鲁特很友好,把他介绍给了所有人,带他来到我们这儿全是小伙子的桌上。“先生们,别看这孩子长了一张婴儿脸,”我哥说,“他可是我们家里最结实的人。”
“亲爱的麦夫鲁特,鉴于你留了小胡子,因此光喝柠檬水就不合适了。”我说。我指给他看桌下的酒瓶,拿起他的杯子,往里面加了伏特加。“你喝过真正的苏联—共产党的伏特加吗?”“我连土耳其的伏特加都没喝过。”麦夫鲁特说。“如果这酒比拉克酒还厉害,我不会喝晕吧?”“不会的,相反会让你放松,说不定还能让你找到勇气抬起头稍微看看四周。”“我在看呢!”麦夫鲁特说,但他并没在看。他刚让舌头碰到带伏特加的柠檬水,就像吃了辣椒一样龇牙咧嘴,但他马上恢复了常态。“苏莱曼,我准备给考尔库特二十马克,但怕他嫌少。”“你从哪里买的马克,别让警察抓到把你扔进监狱。”我吓唬麦夫鲁特说。“不会的,大家都在买。如果你存土耳其里拉,你就是傻瓜,每天都在贬值,一半的钱就没了。”他说。我转身对桌上的人说:“别看麦夫鲁特长着一张单纯的脸,他可是世上最精明、最抠门的小贩。像你这样一个小气鬼给二十马克……大手笔了……麦夫鲁特,别再卖酸奶了。我们的爸爸都是卖酸奶的,但从现在起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工作。”“你们别操心,有一天我也会自己创业的。到那时,你们会非常惊讶地说,我们怎么没想到这个。”“你要做什么,说来听听,麦夫鲁特。”“麦夫鲁特,你来跟我一起干吧!”拳击手·希达耶特说。(不仅因为他长着一个拳击手那样的鼻子,还因为被学校开除学籍之前,他像我哥那样把化学老师卖弄·费夫兹一拳打翻在地,所以得了这个外号。)“我没像这些人那样开杂货店或转烤肉店,我有一家正经的建材店。”希达耶特说。“不是你的,那店是你姨父的。”我说。“不就是家建材店嘛,我们也有。”“先生们,姑娘们在看呢。”“在哪里?”“新娘那桌上的人。”“喂,你们别一起看。”我说,“她们现在是我的家人了。”“我们本来也没在看。”拳击手·希达耶特一边继续看着一边说。“唉,这些女孩还很小,我们没有恋童癖。”“先生们注意,哈吉·哈米特来了。”“唉,要我们做什么?”“让我们站起来唱《独立进行曲》吗?”“把酒瓶藏起来,也别去喝柠檬水杯里的东西,他很警觉,立刻就会发现。他对这样的事情很生气,会马上开罚单。”
哈吉·哈米特·乌拉尔和手下人一起进来时,麦夫鲁特正在看远处和新娘同桌的女孩们。大家全都扭头去看哈吉·哈米特,他一进门,马上就被亲他手的手下人团团围住了。
麦夫鲁特也希望像考尔库特那样在二十五岁时,娶一个像维蒂哈那么漂亮的女孩。而这,当然只有挣钱,得到像哈吉·哈米特那样的人庇护才能实现。因此他也明白,自己必须服完兵役,不停地劳作,放弃卖酸奶,成为一个有职业的人、一个店主。
终于,他开始直视新娘那桌。除了酒精,人群的嘈杂声和礼堂里逐渐活跃的气氛,也给了他勇气。他同时也觉得,真主会保佑自己,他是幸运的。
即便多年以后,麦夫鲁特依然记得那个犹如电影般的场景,还有那桌漂亮女孩们的动静。由于人头攒动,有时他很费劲才能看到。但,这是一部任何时候声音和图像都不清晰的电影:
“其实女孩们也没那么小。”桌上的一个人说,“她们全都到了结婚的年龄。”
“戴蓝头巾的也到了吗?”“先生们,请你们不要这样直勾勾地看。”苏莱曼说,“这些女孩一半要回村,一半要留在城里。”“大哥,她们在城里住哪儿?……”“有住库尔泰佩的,也有住库什泰佩的。”“你带我们去那里吧……”“你想给哪个女孩写信?”“一个也没有。”麦夫鲁特不认识的一个诚实的年轻人说,“她们离得太远了,我甚至都看不清她们。”“要是远,你就写信啊。”
“我们的新娘子维蒂哈的身份证上写着十六岁,其实是十七岁。”苏莱曼说,“她的两个妹妹也其实是十五岁和十六岁。歪脖子·阿卜杜拉赫曼把女儿的年龄写小,是为了让她们待在家里伺候自己。”
“她们当中最小的那个叫什么名字?”
“她最漂亮,没错。”
“她姐没戏。”
“一个叫萨米哈,另一个叫拉伊哈。”苏莱曼说。
麦夫鲁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他激动了。
“另外三个女孩也是她们村的……”“戴蓝色头巾的也不错……”“这些女孩没有一个小于十四岁。”“她们都还是孩子。”拳击手说,“如果我是她们的爸爸,我还不会让她们戴头巾。”
“在我们村,小学一毕业就要戴头巾。”麦夫鲁特说,依然很激动。
“最小的那几个今年也小学毕业了。”
“哪个?戴白头巾的那个吗?”麦夫鲁特问。
“漂亮的那个,小的那个。”
“说老实话,我不会娶农村的女孩。”拳击手·希达耶特说。
“城里的女孩也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希达耶特生气地说。
“你认识很多城里的女孩吗?”
“很多。”
“去你店里的顾客不能算是你认识的女孩,你就别骗自己了。”
麦夫鲁特就着甜饼干,又喝了一杯闻着像樟脑丸的伏特加柠檬水。到了给新娘新郎送礼物、戴首饰的环节,他得以久久地欣赏了考尔库特迎娶的维蒂哈嫂子那惊人的美貌。她那个坐在女孩桌上的小妹妹拉伊哈,也和大姐一样漂亮。麦夫鲁特越直勾勾地看着那张拥挤的年轻女孩们的桌子,看着拉伊哈,越在心里感到一种求生般的强烈欲望,也越害羞,甚至越害怕人生中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