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连襟钵扎店 一件光荣的爱国之举
现在故事讲到了同一点,因此我建议读者回顾一下第二章。1994年3月30日,一个周三的夜晚,麦夫鲁特遭到了野狗的攻击,随即又被打劫,失去了十二年前哈吉·哈米特·乌拉尔在婚礼上送给他的手表,让他惊魂不已。第二天早上,法特玛和菲夫齐耶上学后,麦夫鲁特和拉伊哈聊天时再次觉得,放弃卖钵扎的决定是正确的。怀着对野狗的恐惧,他已经无法在黑暗的街上走夜路了。
另外,他问自己,同一个夜晚既被打劫又遭野狗攻击是一个巧合吗。如果先被劫后遇袭,他还能够找到一个逻辑,即“被劫时我害怕了,随后野狗嗅到了我的恐惧便来攻击我”。可事实上,是野狗先攻击了他,过了两小时他又被劫了。麦夫鲁特越是试图为这两件事建立一种关联,就越想起初中时在学校图书馆看过的一篇文章,那篇关于狗能够读懂人类思想的文章,刊登在一本旧的《灵魂和物质》杂志上。但麦夫鲁特随即意识到,想起那篇文章再要摆脱这个问题就太难了。
拉伊哈:麦夫鲁特因为怕狗而决定放弃卖钵扎后,我马上去杜特泰佩找了维蒂哈。
维蒂哈说:“我们家那几个人因为快餐店的事对麦夫鲁特生气了,他们不会再为他找差事,不会好好对他了。”
“麦夫鲁特也对他们生气。”我说,“原本我想到的也不是你们家的人,而是费尔哈特。据说,费尔哈特在电力公司挣很多钱,他可以给麦夫鲁特找份差事。但如果他不迁就一下叫麦夫鲁特去,麦夫鲁特是绝对不会去找他的。”
“那是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维蒂哈瞥了一眼,像是听明白了。
“哎呀,维蒂哈,不管是萨米哈,还是费尔哈特,最好你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我说,“费尔哈特和麦夫鲁特以前是好哥们儿。既然费尔哈特那么想显摆他挣了很多钱,就让他帮帮老朋友吧。”
“以前萨米哈和你合伙对付我,”维蒂哈说,“现在却要我去为你们撮合。”
“我和萨米哈之间没有矛盾,”我说,“问题是男人们太自负。”
“他们不说自负,说尊严。”维蒂哈说,“而且他们还会立刻变坏。”
一周后,拉伊哈对丈夫说,他们受到邀请,周日要带女儿一起去萨米哈和费尔哈特的家,萨米哈为他们做贝伊谢希尔烤肉。
“你说的那个贝伊谢希尔烤肉,其实就是带核桃仁的肉末大饼。”麦夫鲁特说,“我最后一次吃是在二十年前。现在这又是为什么?”
“你最后一次见费尔哈特还是在十年前呢!”拉伊哈说。
麦夫鲁特还在闲逛:被抢劫后,他变得愤懑不平,也更加敏感了。晚上他不出去卖钵扎,上午去塔尔拉巴什和贝伊奥卢的餐馆和快餐店为自己找一份合适的差事,但都满怀愤怒懒散地干着。
阳光明媚的周日早上,他们从塔克西姆坐上空荡荡的区府公交车,车上只有三五个像他们那样去城市另一头看望老乡的乘客。拉伊哈听到麦夫鲁特在跟法特玛和菲夫齐耶说,他儿时的伙伴、她们的费尔哈特叔叔是个多么滑稽的人,她放心了。
麦夫鲁特十年来一直回避与萨米哈和费尔哈特重逢的时刻,因为法特玛和菲夫齐耶的存在,没有任何尴尬就过去了。两个老朋友拥抱后,费尔哈特抱起菲夫齐耶,他们一起去看了他十五年前用白石块圈下的地皮,仿佛这次拜访是专门去看一块即将动工盖房子的地皮。
城市尽头的森林、远处浓雾中伊斯坦布尔的幻影、母鸡咯咯叫小鸡和狗儿游逛的院子,让两个孩子欣喜不已,她们不停地来回奔跑。麦夫鲁特意识到,在塔尔拉巴什出生长大的法特玛和菲夫齐耶,从未见过散发出肥料味的农田、农舍,甚至果园。他为女儿们对周围一切的好奇感到高兴。她们惊讶地看着树木、井辘轳、浇水管,乃至一头疲惫的老驴,或是从伊斯坦布尔的老房子上拆下来又被用在院墙上的白口铁,甚至花哨的铁栅栏。
他也知道,令他高兴的真正原因则是,在不伤自尊的情况下能够继续和费尔哈特的友情,在不让拉伊哈扫兴的情况下能够来到这里。他也对自己气恼,因为夸大了信到底为谁写的事情,还白白伤心了那么多年。另外,他也注意不和萨米哈单独待在一起。
萨米哈把贝伊谢希尔烤肉端上餐桌时,麦夫鲁特挑了个离她最远的角落坐下。他感到了一份让失业和窘迫得以缓解的欣喜。费尔哈特说笑着为他斟满拉克酒,他越喝越轻松,但他依然还是谨言慎行:他害怕说错话,所以很少说话。
喝到微醺时他慌乱了,决定彻底闭嘴。他听着餐桌上的谈话(他们在谈论女儿们提起的电视上的竞赛节目),在心里自言自语来满足说话的需求。
有一会儿,他想道:“是的,所有的信我都是写给萨米哈的,当然是她的眼睛打动了我!”他没朝萨米哈的那个方向看,然而,萨米哈的确很漂亮;她的眼睛也漂亮得足以证明麦夫鲁特写的所有信都无可非议。
但是,幸亏苏莱曼欺骗了自己。于是,尽管他心里想着萨米哈,却在信的开头写上了拉伊哈。因为麦夫鲁特只有和拉伊哈在一起才能幸福,真主为他们创造了彼此。他很爱她,没有拉伊哈,麦夫鲁特就会死去。像萨米哈那样漂亮的姑娘,既难相处又很苛求,她们可能由于费解的原因让人不幸福。而像拉伊哈那样的一个好女孩,即便她的丈夫没钱,她也会爱他。萨米哈做了那么多年女佣,直到费尔哈特在电力公司当收费员赚了钱,这才舒坦。
“如果我的信写给了萨米哈,而不是拉伊哈会怎么样?”麦夫鲁特暗自思忖。萨米哈会跟他私奔吗?
麦夫鲁特带着现实主义态度、嫉妒和醉意,向自己承认,萨米哈不会跟自己私奔。
“够了,别再喝了。”拉伊哈悄悄地在麦夫鲁特的耳边说道。
“我没喝。”麦夫鲁特恼怒地嘟囔道。
拉伊哈说这种没必要的话,可能会引起萨米哈和费尔哈特的误解。
“别管他,拉伊哈,随他喝。”费尔哈特说,“他终于放弃了卖钵扎,这不是在庆祝嘛……”
“街上竟然有人抢劫卖钵扎的了。”麦夫鲁特说,“其实放弃了我并不乐意。”他猜想,拉伊哈跟他们说了一点自己的情况,来这里是为了给他找差事,为此他感到了羞愧。“我情愿能够一辈子卖钵扎。”
“行,麦夫鲁特,咱们一辈子卖钵扎!”费尔哈特说,“伊玛目·阿德南街上有一家小店铺,我本打算卖转烤肉的,开钵扎店是一个更好的主意。店主还不起债,店就这么闲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