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第3/4页)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沙比。此次谈话后,他在安齐奥登陆场受了致命伤,他是战地医务卫生兵。
六
安齐奥:正如我们今天所说的那样,那是丘吉尔的愚蠢错误。面对有山冈掩护的炮火,你怎么能让一帮人在岸上等待?炮火直接打到他们头上。此次战役后,马克·克拉克 [6] 还厚着脸皮向罗马挺进,每个头脑正常的人都明白,他应该朝亚得里亚海进军,把德国人切成两半。没有,他想在罗马享受殊荣。这是我给他的荣誉桂冠:他也许也应该因萨莱诺 [7] 的死亡被判入地狱。
可是,你没法用军事法庭来审判战争的各种失误。
我没补充最后一句,并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因为一个将军对战争的一切进展并不比我清楚。
七
我坐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春天的树木,和我在一起的是一个来自马萨诸塞州阿瑟尔的和蔼小伙。头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唱了《秋月照星空》,此后他不再跟我说话,他因一种我不知道的疾病而濒临死亡……他停止跟我说话……水手护理员过来安慰他,给他拿来一盘盘食物,他把食物扔回给他们……我说:“你为什么不唱啦?”……他不回答……最后,我和他整整一个星期在绝对的寂静无声中望着窗外,在那之后,他们把他带走了,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他们说他死在他那间软壁囚室 [8] 里。他确实能唱。来自马萨诸塞州的法国孩子。
头上包绷带的那个家伙,曾用手枪射穿脑袋,子弹从脑袋的一边进去,另一边出来,可怜的人,甚至求死都不成,坐在轮椅中郁郁寡欢,白色绷带遮蔽下的那对蓝色的眼睛充满悲哀,有点儿像热内 [9] 笔下颠倒成真的男主人公。从一个凹槽里进去,从另一个凹槽里出来。有点儿像头脑里的走廊。到处都有空空的脑袋。哪一天可以试一试。别太自信!
可是,是什么样的极度忧郁的情绪使他开枪自杀?就像当海军发现我和大个子苗条在抽屉里藏了涂黄油刀那样,他们命令两名人高马大的海军护理员带着约束衣 [10] 过来,把我们制服,送进救护车,运上火车,再南下至马里兰州的贝塞斯达海军医院,就是苗条想去的那个州。正当我四处溜达无所事事的时候,两名拿着约束衣的大个子海军护理员正在交谈:“我不担心那小个杜洛兹,但那狗娘养的大个子霍姆斯该如何处置?他六英尺五呢!”
“对他们留心点!”
“他们犯了什么事?”
“暗藏涂黄油刀,图谋毁锁越狱。”
“可爱的海军士兵。”
“我们得把他们一路押送到贝塞斯达,所以,悠着点。”
“大个子霍姆斯没事的,”我对他们说。
于是,我们从纽波特海军基地出发,在两名大个子海军护理员的监护下,身着约束衣,乘着救护车,登上了去华盛顿的火车,苗条在我前面,因为他人高马大,所以不断回头对我高声叫喊:“你还在吗,杰克?”
“还与你在一起呢,苗条。”
“你真的还与我在一起?”
“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吗?”
那天晚上,在乘火车去华盛顿的路上,我俩被单独留在不同的卧铺车厢里,那两个护理员守在外面,我乘机胡思乱想,也就是说,让我从对男子气概的恐惧中放松自己。“心肝”和“热吻”只是姑娘们歌唱的玩意。
八
到了南方的贝塞斯达,我和苗条先被关进真的疯人监护室,深更半夜,那边的病人像丛林狼一样嚎叫,身着白色制服的家伙们不得不出来,用湿被单把他们裹住,使他们镇静下来。我和苗条相互看了看,两个商务海员,“天哪,我真希望回到东得克萨斯油田去。”
不过,医生是金斯堡,他与我进行了面谈,读了我那本让罗得岛纽波特那边他们都疑惑不解的半成品小说,然后用非常自负的语调说:“好啊,你真以为你是谁呀?”
“我,先生?”
“对。”
“我只是老塞缪尔·约翰逊,我是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里的怪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选我当两年级的学生会副主席,说我是文学青年。不,金斯堡医生,搞文学的人是独立的人。”
“对,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先生,独立的思想……现在来吧,把我靠在墙上,开枪射杀我吧,不过,我会坚持这种看法,要不然就什么也不坚守,只守着我的便桶,再说啦,不是我拒绝遵守海军纪律,不是我不想 忍受这种纪律,而是我不能 忍受。有关我心理失常,我就说这些。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是哥伦比亚校园里的塞缪尔·约翰逊?”
“嗯,逢人便唠唠叨叨谈文学。”
“这是你对自己的看法?”
“我就是这样的人,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会这样!不是勇士,医生,请你理解,而是懦弱的知识分子……只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感到我必须捍卫雅典社会精神特质的特定部分,就像我们也许会说的那样,不是因为我胆小,当然了,我的确 胆小,而是因为我无法忍受那种干预,日复一日有人规范我的行为举止。如果你希望战争,那么就别去管人们,如果战争是你想要的。我又一次没能把自己的观点说清楚。我不能接受,也就是说,我没法按照你们的纪律观念去生活,我太特立独行,太文人气质了,另外,放我走吧,我会马上回北大西洋号轮船,当一名平民海员……”
光荣退役,一个满不在乎的人。
九
没有退伍金。甚至没有水兵帽。实际上是那个海军牙医把我给踹了。他到底是谁呀?里士满希尔中心来的某个蠢货?
一〇
就这样,我离退伍还有一个星期。时光正值五月,我们都穿着白色的海军服。因此,我被人称作“绿袖约翰尼 [11] ”,不是因为我胳膊弯里躺着姑娘的玉体,而是因为我整天喝得醉醺醺地到处闲晃,与一个来自肯塔基州列克星敦的,名叫比尔·麦科伊的海军陆战队士兵一起躺在华盛顿绿草茵茵的公园里,拿着酒瓶子喝酒。
老比尔还不错。
他常常在华盛顿街上给军官们立正敬礼,我十分好奇地盯着他看。
在你见过的军人中,我是最不像样的,应该在古巴墙前予以枪毙。不过,你在后面会读到我是如何拯救一艘美国轮船,使其免遭炸毁的。在两个月以后。
一一
就这样,我穿着海军的白色军装,出门与海军陆战队的士兵比尔·麦科伊一起狂饮作乐一阵之后,倒地便睡,工人们发现我躺在河边的绿草地上,就问:“你还活着吗?”
我说:“你是什么意思,我还活着吗?这是什么狗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