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噢,心不在焉的大婶,你有没有听进我说的一个字?”
在阳光充足的浴室里,埃莉打开水龙头洗手。她走出来时,鲁正站在过道里挥舞着她和杰米的蜜月照。
“那是放在我床头柜上的。”埃莉说。
“我知道!你和那个长着两条细腿的玩意儿!瞧,你把这种东西摆出来不是自讨苦吃吗?你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你在我卧室干什么?”
“到处窥视一番。我可爱多管闲事了。别担心,我是不会翻人家抽屉的,我只想知道你把房间布置得怎么样。看起来蛮漂亮的嘛,”鲁说,“除了这个。”
噢,好吧,她搬进来已经十天了,钱花去了不少。埃莉说:“那是我们蜜月时照的。”
“你们结婚了?你没有跟我说过。”研究着相片,鲁说,“幸好你们没有孩子──他们很有可能会遗传那双细腿。”
“我还有些事没告诉你。”埃莉深吸了一口气。“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分手。”她又迅速吸了一口气,这种事还是很难开口,“他死了。”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鲁最终说。“噢,天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一月。”
“噢,天哪。”她又看了一眼照片。“我还拿他的腿开玩笑呢。”
“别愧疚。”埃莉半笑着说,“我过去也常拿它们开玩笑。”
回到起居室,鲁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抓起一把Twiglets全麦小棒。“好吧,我之前胡言乱语,实在抱歉。但现在你得好好跟我讲讲他。”
她和鲁真的认识才九天吗?她们第一天晚上就聊了好几个小时。打那以后,鲁大多日子都会从马路对面跑过来造访,现在她感觉她们是多年的老相识了。时机很凑巧,如果鲁最好的朋友玛莎最近没有搬去新西兰,给她的生活留下友情空缺,她也许没有那么快和埃莉好上。埃莉很感激有她这个朋友。鲁是个令人愉快的伴侣,她风趣、冲动,说到男人,她可是战绩卓著。她们假装不过是两个单身女孩,在樱草花山过着惬意的生活,除了买最好的半罩罩杯,考虑香奈儿的口红是否比迪奥的更好外再没有什么忧心的,能做到这样也是一种教养。
于是她沏了两杯茶,接下来一个小时都在谈杰米。她把一切都告诉了鲁,他们是怎么相遇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死的。鲁要看更多照片,她们就一起细看一本相册。
最后,鲁转身饱含深情地说:“你之前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一丁点儿?”
“好吧,保持脸色不变。一块肌肉都不要动。”埃莉跳起来,从壁炉上把三棱镜从钩子上取下来,拿到沙发上。“给,现在瞧瞧你自个儿。”她把镜子放在鲁面前。“这就是原因。”
恐惧,同情,怜悯……全都反应在鲁的脸上。亲眼看到后她说:“噢,我明白了,对不起。”
“没关系。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能被当做正常人对待感觉真好。有时候在工作中同事跟我讲话的时候,感觉就像他们都在踮着脚经过雷区。”
鲁当即说:“我不会。”
“他们不是有意的,但他们的确对我不一样了。”
鲁猛烈地摇头。“我保证我不会。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可刚才你看完了一整本相册,”埃莉指出,“你一次都没拿我们的样子开玩笑。”
“噢,好吧,但那是因为这样有点过分。也许会伤你感情。”鲁扮了个鬼脸,希望她能明白。“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难受的话我会感到非常糟糕,你已经遭受这么多……”
“嘘──人们一直都对我这么说。”埃莉喝完了第二杯茶。“我倒宁愿你正常。”她拍了拍手表。“七点了。你八点不是要和内尔约会吗?”
鲁像触电了一般跳了起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她还处在为约会不遗余力做数小时准备的阶段。站起来后,她尴尬地来回踱步,说,“噢,天哪,独自留下你我很不好受。”
“嘘──”
“好吧,对不起。我走了。”鲁在门口停了一下。“听我说,你真没事?”
“嘘──嘘──!”
“噢,噢,我知道,但只是──”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埃莉说,“我能应付得了。去和内尔好好享受美好时光,明天你可要把一点一滴都告诉我。”
她看到鲁好像听明白了她的话。终于,谢天谢地。
“一点一滴?”鲁挑起一边眉毛说,眼睛贼亮。
“你可以有所选择,生理部分就免了。”埃莉松了口气,她只想被人正常对待,“我都忘了那些肉麻事是什么样的了。”
第二天午餐时间,一封邮件发送到了埃莉的收件箱。她坐在拥抱房产商业中心的办公桌后,处理着那些堆积如山、等待打印的报告。宝拉给她带回了一杯咖啡,她在吃着一份自己没点的三明治,里面包着倒胃口的黄瓜条。尽管她努力适应吃这东西,但她怎么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黄瓜。她把最大块的黄瓜挑出来,一只手把它扔进垃圾桶,另一只手点开了她的老板迈克发来的邮件,他问她今晚能不能抽出几个小时,帮忙清理越积越多的积压工作。
该死,她能脱身吗?她上次拒绝的时候,迈克长篇大论地跟她讲起他的婚姻是什么时候亮起红灯的,离婚又让他多么身心俱疲,他用了多久才不再伤心。紧接着又一封新邮件“叮咚”一声出现在她的电脑上,看到它,她的心紧缩了一下。主题是“嗨”,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发信人是托德。
埃莉放下三明治,反正她也不想吃。愧疚交织着焦虑使得她口干舌燥。托德为什么这时候跟她联系呢?上一次是4个月前,杰米死亡纪念日那天。他给她写了一封简短生硬的邮件,而她则给他回了一封更别扭的。
这全都怪她自己,她为此憎恶自己。一直以来托德和杰米情同手足,杰米像爱兄弟一样爱托德。他们三人已经成为了一个团队,他们做不成一辈子的朋友是不可想象的。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是那件飞来横祸发生之前,那件事永远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过去的所有感情涌上心头,埃莉困难地吞咽着。在杰米死后,他们俩都被愧疚和痛苦所吞没。托德责备自己,无论他去哪儿都有爱迟到的臭毛病,但那天他却偏偏早到了。这全都是他的错,如果他们在正常时间出发,迟一点儿,事故就不会发生。葬礼前他曾这么跟埃莉说过。在那之前,埃莉还没想到这点会造成截然不同的结果。但既然他说出了口,不幸的种子就埋下了,憎恨就开始疯狂生长。他过早到访打断了她和杰米亲热。托他的福,他们最后一次欢爱不了了之。他说如果他们推迟半个小时出发,事故就不会发生,他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她知道这是事实,因为到了那时候,为了确保道路安全,铺砂机已沿路撒了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