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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送走了别人。

离开布鲁明顿去上大学的时候,我曾经郑重地做过决定,在我的新生活里,绝对绝对不对任何人提起我的姐姐费恩。现在想想我上大学的时候确实从来没有提到过她,也很少想到她。要是有人问起我的家庭,我会说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哥哥很少回家。刚开始,不提费恩是我的决定,之后渐渐成了一个习惯,到现在要打破这个习惯已经很困难了。直到现在——2012年,我都受不了别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但我必须试着放松,试着提起她。

尽管她消失的时候我只有五岁,可我仍然记得她。我对她的印象很深,我记得她的味道,记得我们抱在一起时的感觉,但她的长相在我脑海里却很零散,我记得她的脸、耳朵、下巴、眼睛、胳膊、双脚和手指,但是我却不像洛厄尔一样能清楚地记得她的全貌。

洛厄尔是哥哥的真名。爸爸妈妈是高中参加暑假科学夏令营时在亚利桑那州的洛厄尔天文台相遇的。“我本来是来观察星空,但星星却在她的眼睛里。”爸爸总是这样说。这句话让我既开心又尴尬。两个小傻瓜就这样恋爱了。

要是当时能像洛厄尔一样因为费恩的离开而生气的话,我现在应该感觉好受一点。但当时我总觉得对爸爸妈妈生气太危险了,所以我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很害怕。当意识到我是被留下的那个,而不是被送走的那个时,我终于感觉放心了,但我又感到很羞愧。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都尽量安慰自己当时我只有五岁。我想尽量做到公正,对我自己也要公正。我很希望我能原谅我自己,尽管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成功,也不知道未来我能不能成功。或者说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原谅我自己。

跟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那段日子仍然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分界线。在这之前,我有一个姐姐,而在这之后,姐姐消失了。

在这之前,我越滔滔不绝,爸爸妈妈就越高兴。而在这之后,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要求我安静下来。最后我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不是仅仅安静了一会儿,也不是因为别人让我安静我才安静的。)

在这之前,哥哥是家里的一员,而在这之后,他一直是在虚度时光,一直在想着怎么离开我们。

在这之前,很多发生过的事情都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或者压缩精炼成了并不真实的童话故事。从前,有一栋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一条小溪和一只猫,猫的眼睛是月亮的颜色。而在这之后的几个月里,我记住了很多事情,而且大多数都记得清清楚楚。随便挑一件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我可以立刻告诉你它是发生在费恩消失之前还是之后,因为我能立刻判断出这件事情里的我是之前爱说话的我还是之后沉默寡言的我。费恩消失前的我和费恩消失后的我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但仍然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我当时只有五岁,怎么可能一字不差地记得当时大家讲的所有话,怎么可能记得录音机里放了哪首歌,怎么可能记得我穿的衣服?为什么我脑子里很多场景的观察角度都是俯视,好像是我爬到窗户上面俯瞰我的家人一样?为什么我脑子里明明有一件记得很清楚的事,事情发生的场景以及各种颜色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我却深信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在这里夹个书签,我们之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我记得小时候别人经常让我安静一点,但我却记不清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我正在回忆以前的故事,所以你可能会误以为我那个时候早就安静下来了。但请你在任何场景下都想象我很能说,直到我跟你说我开始变安静为止。

爸爸妈妈也把嘴巴闭上了,之后我就在这奇怪的安静中度过了我的童年。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因为我把德克斯特·波音德克斯特,我的绒企鹅(因为我很喜欢抱它,所以它已经衣衫褴褛了,它是被我的爱毁掉的),落在加油站的洗手间里而半路掉头重新开回印第安纳波利斯。他们从来没有回忆过那些日子,却经常说起朋友马乔里·韦弗把岳母扔在了那个加油站里。我敢保证,这也是个精彩的故事。

我听奶奶弗雷德里卡说过,我小时候走丢过,爸爸妈妈报了警,最后发现我是追着圣诞老人走出了百货商店,进了一家香烟店。圣诞老人买了雪茄,还朝我吐了一个烟圈。对我来说,警察来找我是给我的又一个奖励,让美好的一天变得更加美好了。爸爸妈妈却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我听外婆唐娜说过,我曾经为了制造惊喜而在蛋糕里藏过一枚一角硬币,一个研究生咬到了这枚硬币,被硌碎了牙齿,所有人都以为是费恩干的,最后我开口说出了真相。我真是既勇敢又诚实,更不用说我有多大方了,因为那枚一角硬币是我的。爸爸妈妈也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谁知道我脑子里还有多少这种十分有趣却未经证实的记忆呢?如果不算在学校里嘲笑费恩的同学的话,经常提到费恩的人只有外婆唐娜和哥哥洛厄尔。可是最后妈妈命令外婆不要再提起费恩,而哥哥也离开了我们。他们两个都有十分强烈的动机:外婆唐娜不想让妈妈再受到任何指责,而哥哥洛厄尔把他的故事藏进了刀子里。

很久以前,有这么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她们的爸爸妈妈承诺一定会给这两个女儿平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