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梅斯沃德(第5/6页)

……关键就在这里了,是的,是心中有鬼。因为我们的温吉也许既机灵又滑稽,但他还机灵得不到家。这会儿到了揭露威廉·梅斯沃德头发中间分开的第一个秘密的时候了,因为它耷拉下来,遮得他眉心暗暗的。在倒计时的嘀嗒声和房子里所有一切一股脑儿出售之前很久,有一天,梅斯沃德先生请温吉和他妻子范妮塔来给他一个人唱歌。地点就是现在我父母用作主客厅的那个房间里。过了一会儿他说:“喂,维伊·维里,帮我个忙,老弟。我头痛得要命,医生给我开了个方子,你带着它到坎普角那边药房里去,替我配些药片来,这里的仆人也都感冒躺倒了。”温吉是个穷人,马上说好的老爷这就去老爷,于是就走了,只剩下范妮塔一个人同梅斯沃德在一起,她看着他从中间分开的头发,觉得手指发痒,忍不住要去抚摸它。梅斯沃德身穿一身米色薄西装,衣领上插了一朵玫瑰,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于是她伸出手指走上前去,抚摸他的头发,摸到了中间那条发线,揉起他的头发来。

因此,这会儿,九个月之后,维伊·维里·温吉对他妻子即将生产的事情插科打诨时,一片暗影出现在这个英国佬的额头上。

“那又怎么啦?”博多说,“这个温吉和他老婆你以前提都没有提到过,我才不去多管他们呢!”

有些人总是不满足。不过要不了多久,博多就会心满意足了。

但现在,她觉得更加失望了。因为我要沿着一条长长的曲线盘旋上升,暂时将梅斯沃德山庄的事情撇在一边。将金鱼啦、狗啦、婴儿出生大奖赛啦、中间分开的头发啦撇在一边,将大脚趾啦、铺着瓦片的屋顶啦撇在一边——我要飞越这个在季风雨冲刷之后变得清新而干净的城市,让阿赫穆德和阿米娜去听维伊·维里·温吉唱歌,我要经过弗罗拉喷泉,朝老城堡区那个方向飞过去,来到一座灯光暗淡滞重、摇晃的香炉散发出香气的大房子里面。因为在这里,在圣托马斯大教堂里,玛丽·佩雷拉正在询问有关上帝的肤色的知识。

“蓝色的,”年轻的神父热切地说,“我的女儿,所有现存的证据都表明,我主耶稣基督是最美丽的水晶般透明的天蓝色。”

在告解室窗户木栅栏后面那个小个子女人有一会儿没有作声。一阵不安的沉默,她在动着脑筋,然后问:“怎么会呢,神父?没有人是蓝色的呀!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根本没有蓝皮肤的人呀!”

小个子女人莫名其妙,神父同样也很尴尬。……因为他没有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来。主教先前说:“有关新近皈依的人的问题……他们在问起肤色的时候几乎总是……重要的是架起桥梁来。孩子,记住,”主教说道,“上帝是爱,印度教的爱神黑天总是画成蓝皮肤的。就跟他们说蓝的好了,这可以在不同的信仰中进行某种沟通。记住,婉转地告诉他们。此外,蓝色也是一种中间的色调,避免了通常所有的颜色问题上的麻烦,你就不必说是黑或者白了。对了,总的说来,我断定这样比较好。”就连主教也可能出错,年轻的神父想道,但同时他又处在十分为难的境地中。因为这个小个子女人显然变得很激动,她隔着木栅栏严厉地责怪起来:“神父,这个蓝色的说法,怎么叫人能够相信呢?您应该写封信去罗马教皇那里问一问,他肯定会纠正你这种说法的。何况,也不一定非得教皇才知道世上根本没有蓝皮肤的人呀!”年轻神父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反驳说:“皮肤是给染成蓝色的,”他结巴起来,“皮克特人,还有蓝色的阿拉伯部落。多读一些书,我的女儿,你就会明白……”但告解室里随即大声地哼了一下。“什么,神父?您竟然把我们的主比作丛林里的野人?哦,主啊!我得堵住自己耳朵,我没脸听下去了!”……还有更多更多诸如此类的话,年轻的神父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这时突然福至心灵,想到在这个有关蓝色的问题背后一定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而这时那一位气出完了,正在抹眼泪呢,年轻神父惊慌失措地说道:“别哭,快别哭,主的神圣光辉肯定不是简单的颜色问题,对吗?”……涕泪滂沱之下那个声音回答:“是的,神父,您归根到底不会那么坏。我把这一点告诉他,就是这一点,没有别的事,但是他说了许多无礼的话,就是不肯听我讲……”这就对啦,“他”在故事中露面了,一切都倒了出来,小个子的童贞女玛丽·佩雷拉心烦意乱,做了忏悔。这使我们获得了至关重要的线索,从而了解她在我出生那夜所干的那件事的动机,她对从我外公磕破鼻子到我成人那段时间的二十世纪印度历史做出了最后那个最重要的贡献。

玛丽·佩雷拉的忏悔是这样的:就像每个女子一样,她也有个心上人,叫作乔瑟夫。乔瑟夫·德哥斯塔,他在贝德尔路上一家名叫纳里卡尔产科医院的私人诊所里当勤杂工。(“啊哈!”博多终于看出了其中的联系)她在那里当助产士。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他带她出去喝茶或者喝酸奶汁或吃甜奶拌面,跟她谈情说爱。他的两只眼睛就像是在马路上打眼的钻头,砰砰的什么都钻得进去,不过他说起话来温柔动听。胖胖的小个子童贞女玛丽·佩雷拉得到他的青睐,心里十分高兴,但此刻事情发生了变化。

“突然,突然他老是乱嗅乱闻起来。鼻子抬得老高,一副滑稽样子。我问他:‘你是不是感冒了还是怎样,乔?’他说不是。不是,他说,他是在嗅从北方来的风。我告诉他,乔,在孟买风从海上来,刮的是西风,乔……”玛丽·佩雷拉用脆弱的口气描述了乔瑟夫·德哥斯塔听到这话后大为光火的样子,他同她说:“你啥都不懂,玛丽,风现在从北方来,它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闹这场独立只对有钱人有好处,让穷人互相残杀,就像苍蝇似的。在旁遮普,在孟加拉,骚乱,到处是骚乱,穷人对穷人干。这气息全在风中。”

玛丽说:“你真是在胡说,乔,你干吗去为这些糟糕透顶的事情担心呢?我们照样可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是吗?”

“你别管了,你啥都不懂。”

“可是,乔瑟夫,即使真正有互相残杀的事情,那也只是在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间,干吗让虔诚的基督徒牵涉到他们的争斗中间去呢?他们那些人老是杀来杀去的。”

“你跟你的耶稣基督,你难道没有想过这是白种人的宗教吗?白皮肤的神留给白种人好了。就在这时候,我们自己的人在死去。我们得进行回击,告诉人们应该跟谁去斗争,而不是互相残杀,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