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孟买之恋(第2/5页)

伊维一会儿坐在猎豹皮车座上,一会儿站起身来进行表演。她一只脚搁在车座上,一条腿往后伸着,绕着我们兜圈子。她速度越来越快,接着在车座上竖起蜻蜓来!她能够跨坐在前轮上,脸朝后看,以相反的方向踩脚踏……重力完全听她的使唤,速度越快她越称心,我们明白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来到了我们中间。这是个车轮上的女巫,树篱上的花儿向她抛去花瓣,圆形凹地上卷起了一阵阵尘土向她喝彩,因为圆形凹地找到了自己的女主人,她的车轮旋风似的滚过之处就成了马戏团。

这会儿我们注意到我们的女英雄右臀部佩了一支雏菊气手枪……“你们这些饭桶,还有好看的呢!”她吼道,把武器抽了出来。她的子弹把石头打得四处乱飞,我们把安那扔到空中,她一个个地将它们打了下来。“靶子!再扔一些靶子!”——“眼睛片儿”毫无怨言地把他心爱的一副拉米纸牌交了出去,让她把老K的脑袋打掉。简直就是个嘴里装着矫正架的安妮·奥克莉——没有人胆敢对她的枪法产生疑问,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在她统治的末期,野猫大规模入侵时,具体情况情有可原。

伊维·伯恩斯满脸是汗,面孔通红,她从车上下来宣布道:“从现在起,这里就有了新的大好佬了。听见了吗,印第安人?有谁不服吗?”

没有人不服,我当时就明白我爱上了她。

和伊维一起去居胡海滩玩儿,骑骆驼赛跑她也赢了,她喝下的椰子汁比我们哪个都多,她不怕刺痛,还能睁开眼睛在阿拉伯海的海水里游泳。

六个月难道就有这么大的不同吗?(伊维比我大半岁。)是不是那样你就能够以平等的身份同大人说话了呢?大家看见伊维同易卜拉欣·易卜拉欣老头聊天;她告诉大家丽拉·萨巴尔马提教她如何化妆;她还去找霍米·卡特拉克同他谈论枪。(霍米·卡特拉克的一生真是个带有悲剧色彩的讽刺,他对枪支爱得真是着了迷,但想不到有一天会真有支枪对准了他的脑袋……伊维成了他的知音,这个没娘的孩子同他的托克西不同,脑子快得要命,真是聪明绝顶。顺便说一句,伊维·伯恩斯对可怜的托克西·卡特拉克绝无一点同情之心。“脑袋瓜出了毛病,”她对我们大家随意地发表意见说,“该像耗子那样消灭掉。”可是伊维呀,耗子并不孱弱!你面孔上像耗子的成分要比你看不起的托克西全身都要多。)

这就是伊夫琳·利立斯.在她出现之后几个星期里,我身上就激起了链式反应,这个反应至今还对我有影响,我一直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那是从松尼·易卜拉欣身上开始的,就是隔壁的松尼,那个让产钳给夹出凹痕的松尼,他在我的故事里一直耐心地等候在一边,等着上场的机会。在那段时候,松尼是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他受的伤远不止是产钳的。爱上“铜猴儿”(甚至就是按照九岁孩子对这个词儿的理解)绝非是件好受的事。

我妹妹排行老二,她出世前并没有什么预言,我上面说到过,她对任何情感上的表白反应都很激烈。尽管据信她能够同小鸟和猫儿说话,但柔声谈情说爱却使她像野兽一样勃然大怒。松尼头脑太简单,我告诫他对她要当心,可是没用。有好几个月了,他不住地纠缠她,常常说“萨里姆的妹妹,你这人就是靠得住!”或者说“听着,跟我交个朋友,好吗?我们可以跟你保姆一起去看电影,也许……”在同样这几个月里,她呢一直叫他为单相思吃苦头——向他母亲去告发他啦,装成不小心故意将他推到泥水汪里去啦;有一次甚至向他动了手,抓得他脸上好几道长长的指甲印子。他眼神中悲悲切切的,活像是条受了伤的狗,但他还是不接受教训。因此,她终于策划好对他进行最为可怕的报复。

“铜猴儿”上的是尼皮安海滨路的华尔新汉女子学校。那所学校里满是一些高个子肌肉特别发达的欧洲女孩子,她们能像鱼那样游泳,像潜水艇那样潜水。每到课余时间,从我们卧室的窗口就可以看见她们在布里奇·坎迪俱乐部那个印度地图形状的游泳池里面嬉戏,那个游泳池对我们当然是不开放的……我发现“铜猴儿”不知怎么搞的黏上了这些享有种族隔离的特权的游泳的姑娘,大概成了她们的吉祥物吧。也许是生平第一次,我对她真正感到有点儿不痛快……不过同她争论没有用,她才不听你的呢。粗壮结实的十五岁白人姑娘让她同她们一起坐到华尔新汉的校车上。每天早晨,就在松尼、“眼睛片儿”、“头发油”、“居鲁士大帝”和我等大教堂男校校车的地方,有三个这样的女孩天天等她。

有天早上,等车的男孩就只有松尼和我。什么原因记不清了,也许是流行什么小毛病或者其他什么事情吧!“铜猴儿”和三个粗壮结实的游泳好手在一起,等玛丽·佩雷拉走掉后只剩下我们几个人。这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进入到她的思维之中,突然之间我明白了她精心策划的一切。我刚喊出“嘿!”——但已经为时太晚。“铜猴儿”尖叫道:“你不要掺和进来!”接着她和三个粗壮结实的游泳好手便扑到了松尼·易卜拉欣的身上,在街头睡觉的人和叫花子和骑着自行车上班的职员在一旁观望,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因为这几个女孩正把松尼的衣服往下直撕……“该死,老兄,你就这么不来帮我一把吗?”——松尼高叫救命,但是我没有动,在我妹妹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之间,我帮谁好呢?他叫道:“我要到我爸爸那边告你们!”这会儿是一副哭腔了,而“铜猴儿”则回敬道:“给你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给你个教训!”他的鞋子掉了,衬衫也扯掉了。背心也给高板跳水好手给拉掉了。“给你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再写那些娘娘腔的情书。”袜子也没了,涕泪滂沱。“好了!”“铜猴儿”嚷道。华尔新汉校车来了,几位打手和我妹妹跳上车飞快地驶走了,“稀里哗啦,情人小子!”她们嚷嚷着,留下松尼独自站在街上,就在齐马尔克玩具店和读者乐园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丝不挂,就像刚从娘肚子里出来一样。产钳夹出来的凹痕就像岩石区潮水潭那样闪闪发亮,因为凡士林从他头发上淌到里面去了。他的眼睛也是一样湿淋淋的,他说:“她干吗要这样啊,老兄?干吗呀,我只是同她说我喜欢……”

“我怎么知道?”我说,不知道该往哪边看才好,“她会干出一些怪事来,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她还会用更加厉害的手段对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