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午夜(第7/8页)

在元旦那一天,有人来看我。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传来昂贵的雪纺绸沙沙的响声。样式是绿色与黑色相间。她的眼镜是绿色的,她的鞋子是黑色的,乌黑……在报纸上的文章中,这个女人被称为是“肥大的臀部不停地起伏的大美人儿……她原先开珠宝店,现在从事社会工作……在‘紧急状态’中,她是绝育运动的半官方负责人”。但我给这人起了个名字,称她为“寡妇之手”。这只手嗯嗯扯掉一个个孩子的小睾丸……绿色夹着黑色,她姿态优美地走进我的号子。孩子们,开始啦。准备好呀,孩子们,我们团结一致地站起来。让“寡妇之手”来干寡妇的活计好了,但在这之后,之后……想想那时候吧。这会儿无法想到……她呢,温柔地讲道理:“从根本上说,你看,这全是神的问题。”

(你们在听吗,孩子们?传下去说给别人。)

“印度人民,”“寡妇之手”解释说,“对我们的夫人像神那样崇拜,印度人只能崇奉一个神。”

但我是在孟买长大的,那地方湿婆、毗湿奴、象头神、阿胡拉·马兹达、安拉还有数不清的其他神灵都各有其信徒……“众神呢?”我争辩说,“单印度教就有三亿三千万尊神,还有伊斯兰教和菩萨……”她回答说:“哦,对啦!我的天,成千上万的神,你说得不错!但都是同一个‘唵’的表现形式。你是穆斯林,你知道‘唵’的意思吗?很好。对群众来说,我们的夫人代表了‘唵’。”

我们一共有四百二十个人,只占印度六亿人口的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七。数字上根本不值一提,即使同被捕的三万(或者二十五万)相比,我们也只占百分之一点四(或者百分之零点一六八)!但我从“寡妇之手”那里听出来,那些想要成神的人最怕的不是别人,而是其他有可能成为神的人。正因如此,不为别的原因,那寡妇才会如此憎恨、恐惧、迫害我们这些具有神力的午夜之子,寡妇不仅是印度总理,她还想成为“提婆”,神母最可怕的一个化身,众神的性力的所有者,一个头发中间分开黑白分明的千手女神……我就是这样在胸脯捶肿的女人的歪歪斜斜的宫殿里明白了我的意思的。

我是谁?我们又是谁?我们是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是你们从来没有的神。但也是其他的东西,要解释这点,我终于得把那困难的部分讲出来了。

让一切都夺口而出,要不然就永远讲不出来了。我告诉你,在一九七七年元旦那天,一个肥大的臀部不停地起伏的大美人儿告诉我说,是的,他们对四百二十个人觉得很满意了。他们已经查明死掉了一百三十九人,逃掉的只是区区几个,因此现在可以开始了,咔嚓咔嚓,要上麻药,叫人数到十,一二三地数下去。我呢,对着墙壁低声说,让他们动手,让他们动手吧!只要我们活着在一起,有谁敌得过我们?……是谁把我们一个一个地领到地窖的一间房子里,因为我们不是野蛮人,先生,那里装了空调设备,手术台上悬着灯,大夫、护士绿色的和黑色的,他们的手术衣是绿色的,他们的眼睛是黑色的……是谁,长着两个粗大的战无不胜的膝盖,把我押到那个毁坏我的地方?不过你是知道的,你能够猜出来,在这个故事里面只有一个战斗英雄,我没法同他那刻毒的膝盖争辩,只得依照他的命令走……我到了那里,一个肥大的臀部不停地起伏的大美人儿说:“说到底,你不能抱怨,你不能抵赖你曾经说过预言的事吧?”因为他们什么都知道,博多,什么都知道,他们把我放到手术台上,面罩落到我的脸上叫我数到十,数字一个个出来,七、八、九……

十。

有人说“天哪,他还有知觉,听话,乖乖的,数到二十……”

……十八、十九、二……

这些大夫都很出色,他们做到了万无一失。对我们施行的不是对芸芸众生做的简单的输精管和输卵管切除术,因为那不保险,那有可能进行恢复……对我们做的也是切除术,不过是无法恢复的那种,把睾丸从阴囊里面除去,把子宫割掉。

午夜之子被切除了睾丸和子宫,便失去了生殖的能力……但这只是副作用,因为那些大夫确实非同寻常,他们从我们身上切除的还不只这些,他们还把希望从我们身上切掉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因为数着数字,渐渐失去了知觉,我所能说的只是,在麻醉手术的十八天之后(每天平均只能做二十三点三三个人),我们不仅失去了睾丸和子宫,而且还有其他东西。在这个方面我要比大多数人幸运,因为我上面鼻子的引流已经使我失去了午夜给予我的通灵法力,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鼻子灵敏的嗅觉是没法去除的……但对其他人来说就不同了,那些来到号哭的寡妇宫殿时法力完好无损的人,一从麻醉中醒来,情况就很惨了。他们透过墙壁的低语声诉说了遭难的情况,那些失去了法力的孩子痛苦地叫喊:她把我们切除掉了,那个肥大的臀部不停地起伏的大美人儿想出了这个毁掉我们的手术,如今我们成了无用的人,只是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七而已,如今没法变出许多鱼儿来,贱金属也不能化成金子了,飞行和使人变成狼的本领还有那个神秘的午夜所赋予我们的种种神奇的魔力,都一去不复返了。

下面也给引流了,而且是不可逆转的手术。

我们是什么人?毁掉了的希望,生来就要被毁掉。

现在我得把气味的事讲给你听。

对啦,必须把一切全讲给你听。无论多夸张,无论多么像孟买的有声电影那样富有戏剧性,你得慢慢接受它,你得瞧一瞧!在一九七七年一月十八日晚上萨里姆闻到的是,在铁锅里面煎东西,是些柔软的难以启齿的东西,还加着姜黄、芫荽、土茴香和葫芦巴等香料……在文火上炖着切除下来的东西,发出刺鼻的无法避开的气味。

在四百二十个人被动了切除手术之后,一位复仇女神命令将切除下来的东西加洋葱和青辣椒一起用咖喱煮,然后用来喂贝拿勒斯的野狗。(一起进行了四百二十一次切除手术,因为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我们称之为“纳拉达”或者“马尔坎达雅”的,能够改变性别,对他或者她得进行两次手术。)

不,我没法证明这件事,一点证据也没有。证据灰飞烟灭了,有的喂了野狗,后来,在三月二十日,所有的文件都被一个杂色头发的母亲跟她心爱的儿子一起烧毁了。

但博多知道有件事我再也没法干了,博多有一回发怒时嚷道:“天哪,你还算个情人,有什么用呀?”至少,那个部位,是能够证明的,在“画儿辛格”的窝棚里,我扯了谎,咒自己说有阳痿的毛病。我不能说没有人警告过我,因为他告诉我:“什么乱子都会出的,队长。”如今出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