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

没过多久,警察就在密歇根大道找到我了。当时,我正隔着玻璃欣赏着普拉达店。我被迷住了,挪不动脚。橱窗的玻璃啊,闪闪发光,里面的模特穿着华丽精致的裙子,我什么也没想,因为我看见妈妈穿着它们。她多喜欢那些裙子啊!

警察扣留了我一段时间,但是并不长。由此再一次证实我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我在教养院迎来了自己十七岁的生日。教养院在奥马哈和林肯之间,所以我们有时候开车去普拉特河远足,穿过林地可以俯视宽阔的河面,但是经常看到的都是河泥。我们一共有十二个女孩,跟南和乔夫妇生活在一起。我们每周都有不同的活干,比如打扫厨房、洗衣服。南每天给我们做晚饭,我们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就像一个混搭的大家庭一样。

这里特别像爸爸妈妈死后我生活过的那个家,但是这一次,我想待在这儿。

这里人来人往,比如阿德勒夫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凯西女士,她让我反复地讲约瑟夫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她让我一遍一遍地重复“这不是我的错”。她说,我要一直重复,直到我真正开始相信这句话,相信约瑟夫那样对待我是错误的,相信我的莉莉被赛格尔夫妇收养等所有的事,都不是我的错。妈妈也不会埋怨我。

事实上,她曾经告诉过我,她用翡翠绿色的眼睛看着我说:“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

但是,还是有很多个夜晚,我躺在床上,听见约瑟夫溜进我房间的声音。我听见门的吱扭声,地板的咚咚声和他对着我耳朵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听见他用话语麻痹我,让我不敢叫出声。“欺骗父亲,不顺从母亲的人的眼睛会被山谷中的乌鸦啄瞎,尸体会被老鹰吃掉。”他说。我的耳朵里回响着他的话,直到惊醒。我大汗淋漓,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里搜寻约瑟夫的影子,衣柜里,床下面,他一定在。

每一点儿响动、每一次有人上厕所,我都以为是约瑟夫,他来找我,把他滚烫的野蛮的身体放在我的身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约瑟夫死了。

我强迫自己必须每天重复上百遍——约瑟夫死了——直到我完全相信的那一天为止。

他们准备了纸杯蛋糕庆祝我的生日,巧克力蛋糕上面带着巧克力碎屑,就和妈妈以前做的一样。在我生日的前几天,保罗和莉莉·赛格尔带着露丝和卡拉开车从柯林斯堡过来。规定要求我不可以再见卡拉,不可以碰她,所以她和保罗站在外面,站在教养院门前的草坪上,等着大莉莉和小莉莉——露丝。我可以从窗户看见卡拉,她长得真快。她会走路了。保罗总想抱她,但总是被推开,因为她已经一岁多,不喜欢被束缚了。我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在草地上,摔倒在地,一次、两次或者三次,手上和膝盖上沾着泥,然后再嗖地一下站起来,像打鼠游戏里的鼹鼠一样。每次,保罗都在旁边擦干净她膝盖上的泥,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虽然以前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看出来了:保罗是个好爸爸。

大莉莉在客厅里注视着我,她说:“如果我早知道……”她说不下去了,迷人的眼睛里噙着泪水,“你的信……”她说,“我以为你过得很幸福。”

伍德夫人渴望孩子,她比我更配得到她。她会照顾她,照顾卡拉——露比,比我强。我深信不疑。我知道我在那里,和他们共处一室,对伍德夫妇而言是隐患。我听见他们总在讨论这个问题。伍德先生提到过警察、监狱和被拘留。我不想惹麻烦,不想给他们惹麻烦,不想给伍德夫人惹麻烦,她是那么的善良。

可是我真的没有偷戒指。

那些探员在刀子上、在奥马哈家卧室的门把手上提取了指纹,不是我的。我说还是不说都不重要,他们应该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马修是不是了解指纹。我怀疑他是不是诚心留下指纹为我开脱。

赛格尔夫妇,他们拒绝起诉我绑架婴儿,虽然我希望他们这样做。我觉得应该有人为发生的一切负责,但是他们没有。他们认为,妈妈的去世和约瑟夫那些年对我的折磨已经够了。但是他们说不允许我见卡拉,那时不行,永远都不行,只能在他们带莉莉来看我的时候隔着窗户看她。我每年可以见莉莉两次,每365天才有两次,而且必须在监视下,这就是为什么大莉莉总在,在房间里和莉莉在一起,有时候会换成阿德勒夫人或者南和乔——以防我带莉莉逃走。看见那位女士凯西,我就要开始我的忏悔,但是,我喜欢和她聊天,聊很多。那根本不是惩罚。

在监狱的一天,我万万没有想到弗洛雷斯夫人来了,她告诉我我自由了,可以走了。但是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行,”她说,“你还未成年。”未成年的意思是我还受国家的监护。她露出马牙笑着,事实上我还是个囚犯,这让她自鸣得意。

然后,是安布尔·阿德勒夫人开着她的破车带着她超大的耐克包来接我,把我送到教养院,在那里把我安顿在一间大的蓝色卧室里,和其他三个女孩同住。她说,“如果你早告诉我,克莱尔……”她像大莉莉一样哽咽着,眼含悲伤,就发生的事情和约瑟夫的所作所为说抱歉,好像是她的错,她说她应该去约瑟夫的家抽查,应该亲自去和老师交谈。那样,她就会知道。她告诉我,她不知道我没上学。“但是,约瑟夫……”她说,她痛苦的声音在那里悬了一两分钟。“我以为……”她不用说完我也知道她要说什么。约瑟夫,她以为,是善良的。

“完美的组合,”我搬去和约瑟夫、米利亚姆同住的那天她这样说的。有福气,好运气。

被诅咒的噩运。

他们一直没找到马修。他们有刀子和门把手上的指纹,但是无从比对。他们问了我很多问题,无数问题。关于马修,关于马修和我。

但是,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而不是知道不告诉他们。

我看得出来保罗和莉莉非常爱我的莉莉。而且莉莉,她也爱卡拉。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我的莉莉,她差不多忘了我是谁了。他们来看我的时候,她在奥马哈和林肯之间的家里拥抱我,因为赛格尔夫人让她这样做。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对我还有模糊的记忆,来自梦里的朦胧记忆,但是在晨曦中融化了。她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只有八岁。她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开心幸福,无忧无虑,满脸笑容。

是露易丝·弗洛雷斯告诉我发生在伍德家的事情的。她告诉我伍德夫人的脑子不太好使。“妄想奇怪就奇怪在,”她好像对自己说,她结束工作了,收起档案和文件,就像阿德勒夫人和她工作的清单一样,“有妄想的人还能有相当正常的举止。他们的妄想不是完全脱离现实的。”她试着给我解释,受伤或者其他什么事情之后,比如伍德夫人的父亲去世,然后她就一直不太好,后来,雪上加霜,她又得了大病,失去了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