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味道
序
玄关处传来声音。声音很响,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撞门。正捧着饭碗的父母定住了,一动不动,筷子还插在碗里。
“俊郎,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即使发生地震,父亲都不慌不忙的,最后一个出去避难。但这一次,他的脸上却罕见地挂满了担忧。
“还是你去看看吧,如果是野猪之类的东西在撞门的话,让孩子去太危险了。”
“昨晚刮了一夜暴风雪,说不定只是门口屋顶上积的雪掉下来了呢。再说俊郎已经上初中一年级了,对于一般事情都有独立的判断能力。”
“那可不是雪落下来的声音,绝对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要是你不想去⋯⋯”
“难道你去?”
“我才不要。”
父母两人还在争执个没完,俊郎听不下去了。他把已经涂上蓝莓酱的羊角面包放在盘子里,向玄关跑去。通风良好的玄关室凉飕飕的,阳光透过高高的天窗射入,室内一片明亮。铺在玄关台阶的小地毯上整齐地摆放着客人用拖鞋,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门内侧没有任何异常,响声也已完全停止。问题在于门外。俊郎换上外出用拖鞋,悄悄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门外的动静。然而,门外也是一片寂静。
不知是因为猫眼外的玻璃片脏了,还是因为室内温度太高,雾气吸附在上面,总之向外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一向不经思考就行动的俊郎,这一次却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双臂交抱于胸前,开始思考行动计划。
突然,眼前这扇门外又传来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俊郎退后了几步。
“俊郎!等我过去,你先别动!”
看来,父亲终于也开始担心俊郎了。
然而,俊郎可不是个听了这话就会乖乖等待援助的孩子。为防止被外面的东西撞倒,他把肩膀顶在门上,打开门锁,一点一点拉开了门。紧接着,他的身体向后飞弹出去,仿佛被熊那种大型动物扑倒。一团白色的东西连同一股寒气一下子钻进屋里,俊郎的鼻子被那个东西打到,眼冒金星,仰头倒在了地上。那团东西则压到了他的身上。
俊郎双手扑腾,想挣脱身上的重压。突然之间,身体变轻了,原来是父亲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东西,他赶忙爬了起来。
父亲将那团东西上面的雪拍掉,使其逐渐露出表面的黑色。来者呈现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你没事儿吧?喂,快拿热水和毛巾来!”
母亲也跑了过来,和父亲一起将男人的身体翻转过来,费了一番劲脱掉了他的帽子和外套,又用热毛巾擦掉男人脸上的雪。这是一个老人,留着胡须,架一副无框眼镜,脸上有很多皱纹。身上穿着接近黑色的深灰色西服和皮鞋——这身行头实在不适合在暴风雪中行走。老人的身体硬邦邦的,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他还活着吗?”俊郎问父亲。
“既然能用那么大的力气撞门,肯定还活着。”
父亲把蜷缩成一团的老人的身体一路拖到二楼南面的空房间,让他躺在铺着报纸的床上。这个房间是俊郎已经过世的奶奶在生命的最后五年里使用的卧室。安置好老人的父亲看了看手表,对母亲说:“接下来就麻烦你了,我该去公司了。”
“啊?我吗?该怎么办啊,这个人?”
“还能怎么办啊。等这个人恢复意识以后,先听听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母亲打开暖气,把热水倒进脸盆,使劲绞了绞毛巾,然后用力在已脱去西服的老人的胸口按摩。老人的皮肤渐渐现出血色,冻僵的肌肉也开始变软。
“俊郎,过来帮帮我。”
俊郎模仿着母亲的动作,拼命用毛巾擦拭老人的皮肤。他主要擦母亲没擦到的地方,从脖子一直擦到脚尖。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老人睁开眼,左右摇头,手脚笨拙地挥舞着,就像被快速充了电的机器人。
“笨蛋,别那么用力搓,好痛!”
这是老人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俊郎,嘴角周围都是胡碴儿。他的颧骨很高,椭圆形的脸,细长的眉毛,相貌端正,有种大城市里的人的感觉。他的个子不高,年纪大约六十岁。俊郎从没见过这个人。而从他说话没有口音这点来看,绝对不是这个城里的人。
母亲费了一番功夫,终于给老人换上了睡衣,累得直喘粗气。
这时老人说:“肚子饿,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母亲急忙跑向楼下的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燕麦粥上来了。她扶起老人,将托盘放在床上。老人眯起眼睛盯着那碗粥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拿起勺子,将粥送进嘴里。
“煮过头了。”
老人嘴边的胡子有些长,他巧妙地操纵着勺子,不断将热乎乎的粥送进嘴里,一点都没弄脏胡子。喝完粥,他说:“困,我睡了。”
他闭上眼,再次一动不动。母亲蹑手蹑脚地收走托盘和毛巾,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度,示意俊郎和她一起离开。
俊郎回到玄关,打开大门。在耀眼的清晨阳光照耀下,覆盖着白雪的地面闪着金光。今天学校休息,他可以在家玩电脑游戏,也可以去和伙伴们打雪仗。他想给朋友健史和三保打电话,却又改了念头,向外面走去。
门口的小路笔直地向前延伸,一直通向镇里。雪地上有父亲上班时留下的足迹,当中夹杂着另外一个方向相反的陌生足迹。俊郎想沿着那个足迹走,看看老人是从哪里来的。足迹穿过镇里的公路,跨过杂树丛,登上后山的斜坡,到达一片矮竹林。这片矮竹林曾被昨晚的暴风雪刮得倒了下去,但今天又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足迹继续穿过矮竹林,爬上一条通向高高山顶的山路。俊郎走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伸出小手遮在额头,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台平山。这条山路连起一座座输电塔,沿着走就能翻越这座台平山。山顶处的海拔为五百六十三米,夏天时这条路是著名的郊游路线,但到了冬天,雪会积得很厚,父亲曾说,就算是习惯走山路的本地人,要在冬天翻越这座山也绝非易事。
如果那老人是乘坐地方线,从野奈井站下车,沿着河走到俊郎家里来的,那还能理解。但看足迹怎么都像是从台平山山顶一路走来俊郎家的。难道老人是坐直升飞机空降在山顶的,还是从地底乘电梯升上来的?俊郎满心疑惑,盯着那串足迹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