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反贪婪(第3/19页)

“女士们,先生们……”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注视着弗洛伊德·费雷斯博士那优雅的身影。

“女士们,先生们,为了肯定你们为公众做出的杰出贡献和对社会的忠诚,我们特别邀请你们来亲身参加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科学成果的揭幕,到目前为止,尽管它有着如此惊人的规模和开天辟地的潜能,却几乎不被人所知,人们只知道它叫X项目。”

斯塔德勒博士用他的那副望远镜盯着前方唯一能看到的物体:就是远处的那片农场。

他看到,那里是一处多年以前就废弃了的农舍废墟。空中的光线透过裸露的房梁倾泻而下,空荡黝黑的窗户上挂着残缺的玻璃碎片。他看见了一间歪斜的粮仓,一座锈蚀的抽水风车,以及仰面翻倒、履带朝天的拖拉机残骸。

费雷斯博士正在讲到勇于改革的科学家们,讲到为了完成X项目而年复一年的无私奉献、任劳任怨和不屈不挠的钻研。

奇怪——斯塔德勒博士观察着农场的废墟,心里想到——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居然会出现一群山羊,羊的数目大约有七八只,有的在瞌睡,有的在拼命啃着被太阳烤焦的野草。

“X项目,”费雷斯博士说道,“是在声学领域内从事的某种特殊的研究。声学技术有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惊人发现……”

在离农舍大约五十英尺远的地方,斯塔德勒博士发现了一个显然是新建的建筑,与周围毫不相干:看上去像是一排钢铁支架,向空旷的空中伸展着,架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和任何东西相连。

费雷斯博士此刻正在讲述声音振动的原理。

斯塔德勒博士把他的望远镜瞄准了农舍后面的天空,但方圆几十里内都空空如也。一只羊突然用力地一挣,这个动作把他的视线重新吸引到了羊群中间。他注意到,羊是被拴在了均匀分布的地桩上。

“……后来发现,”费雷斯博士说道,“某些声波的振频是一切物体,不管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都无法承受的……”

斯塔德勒博士发现一团银色的东西正在草地上的羊群里跳来跳去。那是一只没有被拴住的小羊,正在母羊身边不停地蹿来跳去。

“……声波射线由一个位于地下的大型实验室里的控制台来控制,”费雷斯博士指着土坡上的那幢房子说道,“我们把那个控制台亲切地称为‘木琴’——因为必须要格外小心,才能敲准琴键,或者应该说是拉对拉杆。为了这个特别的日子,我们在这里架设了一台与里面的木琴连在一起的延伸装置”——他指了指官员台前的那台转换器——“这样,你们就可以目睹操作的全过程,见识到这一过程有多么的简洁……”

斯塔德勒博士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只小羊,从中,他体会到了一种令人宽慰和安心的享受。这小家伙生下来还不足一周,看上去像是个长着四条优雅长腿的小白绒球,故意以它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将四条腿绷得笔直,一刻不停地高兴地蹦来蹦去——它在夏日的空气里,在发现自己生命的快乐中跳跃着。

“……声波射线无影无声,可以完全控制它发射的目标、方向和范围。你们即将看到的它的第一次公开试验设定在了两英里左右的一小块范围,周围二十英里的地方已彻底清除过,可以保证绝对的安全。目前,我们实验室的发动设备能够生成——是通过你们看到的屋顶下的小孔——覆盖方圆一百英里范围的声波射线,这个圆圈向外一直可以覆盖密西西比河岸,大约相当于塔格特铁路大桥的位置——到狄莫因和道奇堡,覆盖了明尼苏达州的奥斯汀、威斯康星州的伍德曼以及伊利诺伊州的洛克岛。这只是个开头而已。我们拥有的这项技术可以制成具备两百至三百英里发射范围的设备——但由于无法及时得到足够多的高抗热金属,比如里尔登合金,能达到现有的设备和控制范围,就已经是很不错了。非常感谢我们伟大的元首汤普森先生,在他的卓有远见的领导下,国家科学院得到了开发X项目不可或缺的资金,因此,这项伟大的发明将从此被命名为汤普森和声器!”

人群中响起了掌声。汤普森先生端坐不动,故意绷着脸。斯塔德勒博士心里确信,这个小小的恶师爷同那些剧场招待员一样和这个项目没有什么关系——他既没有这样的头脑,也提不出这样的建议,甚至连能够造出一种新式捕鼠夹的勇气都没有,他也只是一台无声的机器上的爪牙而已——这是一台没有中心、没有领袖、没有方向的机器,这台机器的发动者不是费雷斯博士或韦斯利·莫奇,也不是主席台上或者躲在幕后的那些家伙——这是一台没有人性、不会思考、不会具体表达的机器,这台机器没有驾驶者,有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爪牙。斯塔德勒博士紧紧抓住座位的边沿:他真想跳起脚来,拔腿逃走。

“……至于声波射线的作用和目的,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应该让事实说话。你们现在将会看到它的使用。当布洛杰特博士拉下木琴的拉手时,我建议你们眼睛不要离开目标——也就是两英里外的那座农舍。其他的你们什么都看不见,声波射线是看不见的。长久以来,所有进步的思想家都坚持说实体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行动——价值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后果。而现在,女士们,先生们,就让你们看看汤普森和声器使用后的结果。”

费雷斯博士鞠了一躬,慢慢地从麦克风前走开,来到了斯塔德勒博士旁边的座位上坐好。

一个比他年纪稍轻、身体稍胖的人代替了他,站在了转换器的旁边——期待地望着汤普森先生。汤普森先生一时似乎茫然不解,仿佛大脑失灵了一样,直到韦斯利凑过来在他的耳旁说了几句,汤普森先生才大喊了一声:“合闸!”

斯塔德勒博士忍不住盯着布洛杰特博士用他那如波浪般优雅的动作拉下了转换器上的第一个拉杆,接着,他举起望远镜,向农舍望去。

他定住眼神,正看见一只羊拖着链子,朝一株高高的枯草踱了过去,紧接着,那只羊便腾空而起,四脚朝天地蹬着腿,然后摔落在由七只羊摞成的抽搐不已的灰白色尸堆上。在斯塔德勒博士还来不及相信的刹那间,这堆尸体已经一动不动,只有一只羊的腿从尸堆里翘了出来,硬得像一根棍子,仿佛是在狂风中抖动。农舍像碎片般地倒塌了下去,随后,屋子烟囱上的砖石也土崩瓦解。拖拉机变成了饼一样的形状。水车崩塌的碎片轰然倒地,而桨叶还在空中自顾地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新建的支架上那些结实的钢柱和横梁像是被轻叹一口气就吹倒了的火柴。一切的发生是这样的迅疾和轻而易举,简单得令斯塔德勒博士感觉不到恐惧,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这不是他所了解的现实,仿佛是孩子的一场噩梦,随着一声恶毒的诅咒,一切真实的存在顷刻之间便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