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3页)
荷兰人回答说:“两个星期的假期。”
老头咂吧着香烟:“我……我上个星期五退休了。”
荷兰人把他的话翻译成荷兰语,解释给同伴听。
“为一家公司工作了四十年。”老头说,言语中没有丝毫喜悦的成分。
他的两个看护瞥眼看着玛格丽特和斯通先生,似乎是提醒他们注意刚才的话。
玛格丽特咽下一口蛋糕,说:“四十年,那不错嘛。”
“真的非常不错。”荷兰人接口道。
这一刻那两个看护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一个人说:“给他们看看,弗雷德。”
弗雷德脸上的表情一如先前般沮丧,嗓音同样的刺耳,他说:“星期五的时候,他们为我办了一个派对,给了我这个。”他显得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下,咽了口口水,然后补充道:“为了表示敬意,他们给了我这个。”他一只手伸到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块表来。
看护人中的一个将那块表递给荷兰人。
“四十年。”弗雷德说。
“真的非常不错。”荷兰人回答,然后又用荷兰语说了一遍。
他的同伴抬起头,涨红着脸,微笑地看着弗雷德。
那个看护接过手表,转而递给玛格丽特。
“这真……是……不错呀。”玛格丽特说着,目光先落在手表上,然后又转向弗雷德,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般,“这真是不错,对不对,理查德?”
“非常不错。”
“他们星期五给我的,”弗雷德说,“星期五退休……”
一个看护带着胜利者般的口吻打断他说:“星期六我们就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弗雷德现在完全放松下来。他把表又递给斯通先生:“读读上面的字。在背面。这礼物是个惊喜。当然,他们在背后偷偷讨论了很多时候……”
“非常不错。”斯通先生回答,手伸着拿表。
“给她看看。”弗雷德指挥道,示意斯通先生把表再递给玛格丽特,“我跟他们说了,最后一天又怎么样呢。最后一天与平时也没有什么两样。最后一天只是……”
“非常好。”玛格丽特插嘴道。
“我能看看吗?”荷兰人一边伸出手,一边问。
“我又不需要什么勋章。那都是现在的年轻人想要的东西。追求勋章。年轻人来找我,问我要钥匙,我说,‘伙计,拿去吧。我不需要什么勋章。’”
※※※
注意到斯通先生在回去的路上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玛格丽特说:“别担心,狗崽,我也会给你买块手表的。”
他们已经开始拿退休这件事情打趣了,好像那是他们尚存的一点儿幽默感。但她看到他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肩膀微微地挪离开她,默不作答。她知道他恼了,也就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窗外。
他的恼怒要比她想象的深。在他看来,茶室中的那一幕是荒诞不经的,茶室中的那两个男人,登山者和那个老鼠般的老头,都是小丑。不单是这样,他当时突然萌发对所有女人的憎恶。奇切斯特小姐,就算她很苦恼,就算她守了寡,她那穿了胸衣、胖胖壮壮的样子还是很讨厌。那两个看护自得自满的样子令人恶心。而那个穿着浅色衣服、时不时脸红、不说话的小哑巴是他最为痛恨的。这个充当花瓶点缀的女孩子肯定会变成一个寄生虫;那个现在照顾她的人注定会变成被照顾的,说话都得听她的,做什么也都得听她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连续两个星期,除了分别去卫生间的时间,他和玛格丽特分秒不离。这是一种全新的、令人不安的经历。在茶室里他这种备受困扰的状态到达了顶峰,玛格丽特那句玩笑话(“我也会给你买块手表的。”)的语气似乎是大人在哄孩子,虽然在当时的情景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在观察到了生活的荒谬之处后),但这话触发了他对她所有的憎恶。
他们的车在越来越暗的乡间公路上行驶,窗外的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某种威胁。他意识到自己对女人和婚姻的这些想法是对她的背叛。她一点儿也不胖,也不像寄生虫般靠他生活,但是她的爱和关切,让他感到蒙羞,感到窒息。
他们的静默与赌气,并没有因为到达宾馆而终止。前台的服务生带着满足感注意到这一点。
到晚上,这一天快结束的时候,她静默的存在变成了他的安慰,虽然白天在茶室的时候,他还希望她是不存在的。躺在床上,他又回想起那在白色的烟雾中虚幻的一幕,那失去了现实感的一幕,他的恐惧还是那么的真实。他开口道:“狗崽。”
“狗崽。”
她的语气中已然没有了任何强硬的态度。他能感觉到她哭过了。
- [15]康沃尔(Cornwall),英国南部的著名旅游胜地,周围有城堡、古镇和侏罗纪海岸线。
- [16]科夫(Cobh),爱尔兰南部海港。
- [17]先贤祠(The Panthéon),位于巴黎拉丁区,是纪念法国历史名人的圣殿。
- [18]荣军院(The Invalides),位于巴黎第七区,是安置伤残军人的福利院。现今是多个博物馆的所在地。拿破仑波拿巴的陵墓也建在这里。
- [19]契索斯特(Chysauster),位于康沃尔的一个史前时期村庄的遗迹。